沂陵城前线，陈却与吴洛成功会师城下。
与去年的少葛镇之战不同。
怜人大军终于暴露了多年积攒的家底。
人人枪快刀利，长缨在手。
哪有世人一直以为的怜人羸弱模样。
旌旗招展，依旧没有统一制式甲胄衣着的怜人大军集结了三万之众，一路攻城拔寨，短短不过月余，就抵达了沂陵城下，城中有此战最重要的目标：毅侯符信。
自上任始就遇刺受伤的这位五军侯之首在任上很少露面，外界猜测不是伤势过于重，就是早已无声无息不治身亡。
可如此重要的城池却也始终没有换将。
包括此次怜人的突然反攻，也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
在突破第一道防线时遭遇了较为强悍的反扑，陈却与吴洛率领的大军几乎是所向披靡，短短数日，沂陵已经是一座孤城。
陈却吴洛并肩站在了望台上，依旧要仰视那座高大的城楼。
与吴洛魁梧精干的气质不同，陈却一袭长衫，文气十足。
陈却笑道：“听说慕光白家的老七，当年就是从这样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居然没摔死他小子。不知道我们此行，能不能去看看他跳下去的那座东门。”
吴洛信心十足：“一定会的。”
随即冷哼道：“下一个，就是燕国的狼崽子。”
陈却眉头间却有隐忧，犹豫再三道：“向圣朝的奏表终于有了回应，言语之间，对我们还是不太放心。”
吴洛沉吟片刻，道：“圣朝中声音驳杂，自刘镞将军义军渡江一去不还，江南的北伐就只停留在口号和纸面上了。北伐势弱，对江北的情况更是少有关注，我们的情况他们知道的更少。字字血泪的奏表，他们只会觉得不真实吧。”
陈却默认，继而道：“圣朝这次要派遣专使前来，在人到之前，我们必须拿下沂陵城，否则真的，建树不够啊。”
饶是吴洛，也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他们这些人，与义军无异，即使无兵无粮无饷，依旧一心扶持大魏中兴，只盼着有朝一日大军还北，还百姓一片安居乐业。
可这些年所作所为，不免还是要被江南的衮衮诸公放到秤杆上掂量斤两。
忽听得身后传令兵来报：“冯将军已经拿下登阳军镇，敌人残部向沂陵城而来，冯将军正带人清缴城内残留敌军。”
陈却闻言，对吴洛郑重抱拳道：“接下来，辛苦你了。”
吴洛捡起兜鍪戴上：“分内之事。”
眼见吴洛下塔跨上战马，在其身后，怜人最为金贵的八百骑兵严阵以待。
陈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看见老冯，不要意气用事，以大局为重。”
吴洛烦躁道：“妇人之仁，懒得看见他！最好真就如他所说，打下登阳，脱离怜人。”
见他还是小孩子般斗气，陈却颇为无奈摇摇头，只是最后道：“想一想，如果被那么丢下，生死不明的是吴迪，你会怎样？”
吴洛一勒缰绳，叫开营门：“死得其所！”
临去时，最后道：“别忘了，我们都曾有所割舍，有所牺牲！”
陈却恍然，他险些忘了，眼前这男人，曾经是有一个衰老的父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的，也因为吴洛起事而在乱世中迷失，下落不明。
吴洛带人浩浩荡荡直奔沂陵城北方向而去，他的目标就是从登阳向沂陵逃窜的残部，如果能借机骗开沂陵城门，就此攻入城内是最大的战果目标。
这本应是冯溜紧在拿下登阳军镇后的任务，可李遗生死不明，吴洛也并未如事先所说那般向西进攻赵仲，转而向东与陈却合并攻打符信后。
冯溜紧才意识到李遗等人一开始就是被当做迷惑赵仲的烟雾弹丢出去牺牲的，这个谋划甚至连他都被欺瞒着。
更重要的是，时至今日也只逃回来谭闲、吴迪、敬尘等八人！
剩下三人，确定身亡！
梁泊得知此事险些将谭闲余萧当场力劈，随即单枪匹马向西而去，吴洛亲自动手也没能拦下来。
冯溜紧虽不至于如此孟浪，却也明确表示此役过后即脱离怜人，自立门户，与吴洛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谁没有牺牲过兄弟姊妹！凭什么就你冯溜紧的师弟不能死？！”
“他可以死，但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冯溜紧最后的话语，语气淡漠如冰。
“小子，你命那么大，应该不会死吧。就算真的死了，也别是冻死的。”
李遗再次睁开眼，是被颠簸醒的。
在他身边，有个稚嫩的幼童时刻盯着他，看到这个怪人睁开了眼睛，连忙跳下马车叫嚷道：“爷爷，爷爷，野人醒了！”
“野人，我吗？”回想自己昏迷前的画面，头脑一阵剧痛，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是恍惚间，自己好像看到了夫子？
李遗想要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又躺了回去。
敞篷的马车里，两侧堆满了麻袋，只余他裹着一床厚厚的被窝躺着。
不多时，蹒跚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面熟的苍老面庞探进了视线：“小伙子，你醒了？老天保佑，你命真大啊，那么重的伤，冰天雪地里一个人都没有被冻死。”
李遗强忍目眩坐起身，诚恳道：“是您老在雪地里救了我？”
老人含笑点头，李遗侧目四望，并没有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却还是不死心道：“老丈，与您一起的，还有没有一个也是长须的老人，不过，要比您年轻些许，四五十岁的样子。”
老人颇为疑惑的摇摇头。
李遗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原来真的只是自己临死前的臆想吗？
那个稚嫩的童声再次响起：“爷爷，野人的脑袋是不是高烧烧坏啦？”
老人慈爱地弯下身抱起小孙子：“诶，不能乱说话，没有礼节，给叔叔道歉。”
粉雕玉琢般的幼童戴着个虎头帽不好意思地呲牙傻乐，李遗笑笑表示无碍。
可环顾四周，植被风景都已经大变样，甚至那些冰雪，也已经荡然无存。
“老丈，这里是哪里？”
“光州，已经到了豫南边界了，下午我们就能进入荆州了。嗷，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往哪里去，我们是行脚的客商，此行往江南去，在雪地里捡到你也不知道往哪里安置你，就只能把你带上了。”
李遗闻言，一把掀开被窝就要起身，却不想牵动伤口，头脑一阵发昏，又无力摔倒在车厢里：“麻烦老丈，把我丢在这里就好，我得去商洛。”
老人闻言小心搀扶他起身，李遗下了马车走出两步却不受控制地腿脚发软摔倒在地。
身体羸弱至此，李遗知道是连日的昏迷和高烧掏空了身体。
老者见状不忍道：“小伙子，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丢下你，要不你就跟我们走？来年开了春，我们还会回来，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就不着急回去。”
李遗左思右想，眼下自己没有选择。
他回过头问道：“老丈，我这副样子，就不怕我是什么歹人吗？”
老丈笑笑：“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