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应元府,枢机殿。
殿宇深邃,由冰冷的玄玉筑成,巨大的梁柱上刻满代表雷霆与刑罚的银色符文,流淌着丝丝电光。这里没有寻常仙境的祥和,只有肃杀、威严与冰冷的秩序感。
这里是天庭惩戒、追缉逆乱的中枢,统御雷部,专司刑狱之事。
四道略显黯淡的金光穿过殿门禁制,落地化作四名气息萎靡、甲胄破损的神将。他们单膝跪地,垂首于冰冷的青玉地面。
为首的断臂神将声音带着微颤,诚惶诚恐道:“禀府尊!下界逆修谢籍、王乜、朝云、夭夭,抗拒天威,手段凶戾……其力源于远古凶煞,业力深重……属下等……失手,未能完成缉拿,更未能触及混沌之子……请府尊降罪!”
他将四路受挫经过快速禀明:水月山庄谢籍符阵引天地反噬,更有地仙玄采出手相助、铁剑村王乜远古剑阵斩断神躯、朝云魔意惑神、夭夭妖祖咆哮之威……字字句句,都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九天应元府的威严之上。
看来不仅仅是只针对了谢籍和王乜,却是兵分四路,不过显见在朝云和夭夭那边也没捡着便宜。
大殿深处高台上,并未有具体影像,而是一片翻涌的、由纯粹银色雷霆与律令符文交织而成的光晕,这便是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意识投影,象征着这座刑罚中枢的最高权柄。
光晕无声翻涌,但殿内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威压与愤怒,青玉地面甚至凝结出蛛丝般细微的冰晶。
“废物!”一个威严、冰冷、带着雷霆震怒的声音直接在殿内所有存在的神魂中炸响。“连一群下界蝼蚁都拿不住!还折了我应元府的脸面!你们当值的雷将都该去洗刷雷池!”
四名神将身体更低,战战兢兢承受着府尊的怒火。
也难怪他怒气冲天。此事关系重大,混沌之子涉及的天机极深,上报处理稍有不慎,便是他这应元府能力不足之过。
若强行动用毁灭级手段虽可解决问题,但杀伐过重,混沌之子本源溃散的变数难测,以及玄采玉石俱焚冻结时空的麻烦,都需要向更高层报备,且极易引火上身。
府尊意识光晕剧烈翻涌,显然在暴怒之下权衡利弊。这时,另有数道意念波动悄然汇入府尊的意识。
来源却是府内常设的策枢使,他们地位犹如九天应元府的幕僚师爷,精于推演谋算。
倘若谢籍这样的天才,按部就班修炼,渡劫飞升,恐怕这就是上天后的最好归宿了。
“府尊息怒。强攻虽快,但恐有遗患。”首席策枢使的意念冷静而清晰,“混沌之子若陨于强攻,到底引发何种变故,我等未知,不可冒险。”
另一道意念接上:“府尊明鉴,与其我等耗费府库、担此大责,不若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世间事还是世间人去办最为便宜妥当。卑职愚见,只需厘清这群人的瓜葛干系,对症下药,扶持仇家,暗中助力……无须我们大动干戈。”
又有一道意念传来:“现已查明,四人与混沌之子生父洪浩瓜葛极深,这洪浩也是我府上朱砂笔画了圈的刁蛮人物,他有个仇家叫做云端,眼下落难变了黑狗,我们可以赐其机缘……”
“另有消息,洪浩此刻神魂颠倒,记忆全无,不过其姐黄柳已经寻到他,隐隐已经有唤醒迹象。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恐怕真有苏醒之时……附近正好有个赤霄宗与洪浩有些仇怨,不如……不如启动星殒阁。”
“还有不二门内部,也可加强监视窥察,看有无可以松动的棋子……”
策枢使们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卖弄满腹坏水,极尽阴谋诡计之能事。
这番分析建言,精准地将祸水东引,把引爆矛盾的风险转嫁到世间人,最大限度规避了九天应元府自身承担的风险和责任。
“善。”府尊冰冷而决断的意念响彻大殿,“策枢使所议甚合吾意。各自分头行事!务必做得干净,因果不沾!”
“传吾敕令,启用星殒阁,截杀洪浩和黄柳。让其内部生乱!”
“谨遵府尊法旨!”数道冰冷、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意念从殿内更深邃的阴影中回应,如同毒蛇嘶鸣。
星殒阁——九天应元府阴影中最致命的秘密武力。非天庭正神,乃是从诸天万界的死牢、绝境、因果缝隙中选拔出的顶尖刺客与布局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工具”,只为九天应元府处理最肮脏、最棘手、最需要撇清关系的任务。
说到底,就是必要时可以推出来担责背锅的存在。
……
赤霄宗。
宗主萧烬端坐于议事堂主座之上,面色阴沉如铁。
“……那药铺伙计火生,看似凡人,但手中那把黑铁剑邪门至极!”一名弟子心有余悸地描述着,“剑气厚重如山,竟能压制我宗赤焰真元!烈焱长老的焚天掌被其一剑破去,连长老也被那剑气震伤,当众……当众吐血。”
这弟子并未夸张讲话,烈焱长老拼命逃回,已经虚弱得卧床不起,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萧烬心中暗自盘算。一个药铺伙计,一把能压制赤焰真元的邪门铁剑?赤霄宗在此也算得一方豪强,但面对这种诡之事,他心中也充满了忌惮。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来头?
“宗主,此仇不能不报啊!”脾气火爆的大长老怒声道,“那小子仗着把破剑就敢辱我宗门!若不将其挫骨扬灰,夺了那剑,我赤霄宗以后如何立足?!”
“报?如何报?”历来谨慎的二长老皱眉道,“对方深浅未知,背后未必没有高人。贸然寻仇,万一……”
这也正是宗主萧烬为难之处。
宗门折了面子,自然要找补回来,否则宗门威信扫地,以后说话办事就要大打折扣。
但若自己亲自出手,万一那剑真有古怪,自己堂堂宗主栽了跟头,赤霄宗就真成了天大笑话!可若不出手,任由门下弟子被辱,他这个宗主同样颜面无存!
宗主心里苦,但宗主不说。
他不说,却有人说。就在他权衡利弊,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极其细微、仿佛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萧烬浑身一震!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萧烬……”
何人竟能无声无息侵入他元婴巅峰修士的识海?!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一众长老弟子前露怯。
“明日辰时,城西老松林官道……洪浩,也就是那个药铺伙计,与其同伴将途经此地……”那声音无视他的惊骇,自顾自地继续道,“此乃你洗刷宗门耻辱、夺取神兵之良机。”
“藏头露尾之辈!我凭什么信你?”萧烬在识海中回道。
“信与不信,由你。”那声音依旧冰冷,“你书房书桌暗格之内,有一道‘九霄破煞雷符’……此符之威,可灭洞虚境……足以助你诛杀此行一干人等,夺取神兵,扬你赤霄之威。”
九霄破煞雷符?可灭洞虚境?萧烬心头剧震!这等符箓,当是至宝,此人竟然会给他。
他强压心中惊涛骇浪,神识瞬间扫向自己书房。
果然!在书桌一个暗格内,一道通体银白、缠绕着丝丝毁灭性雷光的符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符箓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他元婴感到一阵悸动!绝对是真的!而且威力远超他想象!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机不可失。明日,率你宗门精锐,于老松林设伏截杀。以雷霆之势,灭杀洪浩,夺取神兵!事成之后,自有你赤霄宗的好处……若敢不从,或泄露半字……”
声音戛然而止,但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威胁如同实质般笼罩了萧烬的神魂!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萧烬瞬间明白,这是一场交易,更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背后站着的是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那道雷符,既是诱饵,也是警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强大力量驱使的疯狂!
“明日辰时之前,我亲自带队在老松林截杀!”
可怜这宗主毕竟只是偏安一隅的小人物,没见过大场面的井底之蛙,以为手握能灭杀洞虚境的符箓,便足以睥睨众生,傲视天下。
……
青石县,民和堂。
翌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灰白色的雾气如同薄纱,笼罩着沉寂的青石县城。
民和堂后院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柳一身劲装,马尾束得比平日更紧,利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身后,背着简单包袱的洪浩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手里紧紧握着用粗布包裹的福地剑。
“快些,痴儿!”黄柳压低声音催促,来到大门。怪医老头假扮的老夫子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候。雇来的车夫打着哈欠,正安抚着两匹不安刨地的健马。
一切都与当年赶路去长荣镇拜师的那个清晨如此相似。
洪浩和黄柳还是一如当年,各自骑马在前。
出发!
一道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在林间一株巨大的古松树冠之上,化作王乜的身影。他小眼睛精光四射,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片预定“刺杀”的区域,确保没有意外干扰。
然而,神识扫过官道左侧一片密林时,王乜眉头猛地一皱!
那片区域看似平静,但在他的神识感知下,却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数十道刻意压抑、却依旧带着浓烈火属性灵力波动的气息潜伏其中。更有隐晦的阵旗波动被某种巧妙的手法遮掩,只不过这些遮掩在他觉醒后的通天修为看来,却如暗夜中的萤火虫一般醒目。
“赤霄宗的人。”王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立刻认出了熟悉的气息。
“狗日的……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布下了阵法?”王乜略微思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报仇!截杀洪浩和黄柳!夺剑。
果然,几名弟子的窃窃私语证实了他的判定。
“宗主不知道在哪里得到的野鸡消息,说药铺那个伙计今天会从这里经过,害我们大半夜开始折腾,连个囫囵觉也没得睡。”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口音抱怨。
“就是,”另一个弟子小声附和道:“依我看多半是瞎折腾,还不如一起去药铺……人多力量大,乱拳打死老师傅……”
一股杀意瞬间涌上心头!敢打洪师叔和黄柳师叔的主意?找死!
但下一刻,王乜眼中精光一闪,一个更加完美逼真的计划瞬间成型!
“嘿嘿,日他娘……真是瞌睡遇到枕头!”王乜微微一笑,“老子正愁怎么演得像点……这不就是现成的真刺客吗?让他们去刺杀,岂不比老子装模作样更像真的?还能省点力气!”
他眼下修为,对付赤霄宗众人就像摁蚂蚁一般简单,决计不会让小师叔他们真的受到危险。
打定主意,他便静下心来,只等小师叔他们马车驶进老松林。
城西官道上,两骑一车,正在缓缓前行。
黄柳一身劲装,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她英姿飒爽,嘴角带笑。此番虽是做戏,但她也不由得想起当年遇刺的情形,一晃十年,感慨良多。
洪浩骑着另一匹黑马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握着用粗布包裹的福地剑,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茫然。
怪医老头假扮的老夫子则坐在后面一辆轻便马车上,车夫打着哈欠,不时用竹策轻点马屁。
“轰隆——!”
数道粗大得如同碗口的的恐怖银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的晴空中劈落!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带着纯粹毁灭性的气息,撕裂空气,发出震碎耳膜的爆鸣!
雷霆的目标清晰无比——直指并骑而行的洪浩与黄柳!那粗大的银色雷柱,如同锁定猎物的毒龙,带着湮灭一切的威势,将两人完全笼罩,显然就是要将二人瞬间化为齑粉!
这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太过霸道!前一秒还是晨光熹微的宁静官道,下一秒便是灭顶之灾降临!
松林里不过是摆设,这才是杀着!
“痴儿——”黄柳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死亡威胁让她浑身汗毛倒竖!根本来不及思考!护持洪浩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劈落的雷霆,所有的动作都源于刻入骨髓的守护!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她猛地从马背上弹起!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燃烧了元婴本源之力,狠狠撞向旁边马背上的洪浩!巨大的力量将洪浩连人带马撞得向侧后方踉跄跌去!
同时,她体内元婴之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出!护体罡气瞬间膨胀到极致!手中甲刃爆发出此生最强的剑芒,决绝地迎向那毁天灭地的雷霆!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和一切,为洪浩争取一线生机!
洪浩怀中的金铃铛“叮铃铃”急促响起,金光暴涨!但在足以灭杀洞虚境的恐怖雷符面前,这护体金光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裂、湮灭!
洪浩怀中的福地剑感应到主人致命的危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大地怒吼般的恐怖剑鸣!厚重的土黄色光芒瞬间转化为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一股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承载万物、开天辟地的厚重剑意轰然爆发!
暗金色的剑光如同苏醒的山脉巨龙,自洪浩怀中冲天而起!厚重的剑罡瞬间将他和身下的黑马笼罩!
然而,黄柳的动作更快!她为了保护洪浩,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雷霆的核心之下!
“轰——!!!”
银色雷霆狠狠劈下!
首当其冲的,是黄柳那倾尽全力斩出的剑芒和护体罡气!不过只一瞬便如阳光下的泡沫般破碎消失。
恐怖的雷霆余势不减,狠狠劈在黄柳身上!
黄柳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木偶,瞬间被狂暴的银色雷光吞没!她身上的劲装瞬间化为飞灰,露出焦黑的肌肤!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身上无数崩裂的伤口中狂涌而出!元婴遭受重创,光芒黯淡欲灭!
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一蓬血雨,重重砸向数十丈外的官道地面!落地后翻滚数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最终瘫软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生死不知!
紧接着!
“轰——!”雷霆的余波狠狠撞在洪浩身外那层刚刚升起的暗金色剑罡之上!
“噗!”洪浩如遭重锤猛击,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下的黑马哀鸣一声,瞬间被震毙!他整个人连同福地剑一起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远处,福地剑脱手飞出,插在地上嗡鸣不止!洪浩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伤势过重,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
剧痛!蚀骨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更痛的是他的心肺——真正是撕心裂肺。
“姐——!!!”
那一声如同困兽的野性嘶吼,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数十丈外,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上!
黄柳!他的姐姐!为了保护他,用身体硬生生扛下了那道灭世雷霆!
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染红了身下的土地。那曾经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看着这一幕,洪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窒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无边恐惧、深入骨髓的悔恨和滔天怒火的洪流,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不——!”
这声怒吼不再是单纯的悲鸣,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要撕裂苍穹、震碎大地的恐怖力量!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周围的碎石尘土瞬间震成齑粉!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愤怒达到顶点的刹那!
洪浩脑海中,那层禁锢了他所有过往、如同万载玄冰般坚固的“壳”,被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悲恸与怒火,硬生生地、彻底地撞碎了!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星河!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轰然涌入他混沌的意识!
“姐姐——”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轰然汇聚!那被封印、被遗忘、被剥离的一切,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在这一声悲恸到极致的呼唤中,彻底苏醒!
插在地上的福地剑感应到主人灵魂的彻底回归与那毁天灭地的悲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彻寰宇的恐怖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