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幽州北城门。
皇宫深处,一支倒夜香的队伍,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即将被皇宫最后一道守卫检查。
只是兵卒们没有注意,
过去普通的例行查验,这次却不少太监们紧张的不行。
赵国正处于组织力的鼎盛时期,虽然在不少州郡已经慢慢浮现臃肿的问题,
但帝都幽州,宫卫检查力度是很大的。
十六辆武川大车,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忽然,第九辆大车后,一个囤积污秽残物的箱子被守军打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息定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披坚执锐的百户官,在箱子面前足足愣了几息,就在副官等人都疑惑询问时,
脸颊精瘦的百户官,‘砰’的一声,盖上箱子,怒吼道,
“一切正常,放行!!”
黑夜。
残月。
整个倒夜香的队伍,随着这一声喊叫,皆是松了一口气。
在太监们交令签押后,宫门缓缓打开,这支队伍慢慢消失在了幽州皇宫。
尽管幽州北门外各种规矩森严,但高额的利润让这里出现了不少商铺。
黑夜长街,打更声显得异常寂静。
忽然,就在这支队伍走到集市尽头时,
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打破了街道的死寂。
“皇后跟皇孙呢?”
身躯庞大,胯下西域马,手中八卦瓮金锤。童虎对着车队的领头,大声质问。
几个前太子心腹也没有多言,
而是带着猛将童虎来到了方才的第九辆大车后方。
打开污秽箱子一看,里面干干净净,不是前皇后项茹跟皇孙李宗又是何人?
皇后项茹从箱子里拉出一儿一女,显然最后关头,项茹没有不管自己的女儿李汐。
见车队已经出城,项茹四下看了看,忧心忡忡的道,
“童虎,方才那个护卫看见了我们,可他没有开口。”
“前方可能有埋伏,咱们要赶紧出关。”
听着项茹话,朱雀军第一猛将虎眼一狞,
他环顾黑暗四方,冷哼道,
“皇后放心,谁敢来童虎就杀了谁。”
“走吧,古北口守将今日会生病,他给我们三个时辰,到了大漠就算皇帝想拦也不可能了。”
新皇帝李安登基,几年时间,赵国中原所有的势力都认可了。
但唯独有一支力量,始终游离在赵国核心政权之外,那就是剿灭高昌、突厥的西征大军。
这支兵马由三万主力赵人,十几万各族仆从军组成。
目前掌控军队的是赵寒、刘谋,他们不可能接受中原皇帝不是李信的子嗣。
可随着时间的推延,军心变化,人心变化,在西域威名赫赫的赵军,急需要一个皇族首领出现。
而这个人,必然也必须是李信的长子李宗。
因此,这场让前皇后项茹离开幽州,携皇孙前往西域的密谋,前皇帝李信的嫡系势力,足足谋划了二年。
-------------
逃难的路,总是布满荆棘。
项茹跟李宗、李汐,一家人紧紧的拥挤在马车内。
窗外,残月当空,寒风扑面。
武川马车里,三人忍着马车颠簸,听着轰鸣的马蹄声,一路飞驰。
得益于赵人对河北道路的维护,
自幽州通往易州,易州通往范阳的官道极为便利。
这让西域力量,一路暗中准备的快马派上了用场。
大地一片沃野,山河不停后退。望着远去的幽州城郭。
马车里,项茹忽然热泪盈眶,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中原了。
旧时斜阳牵马,嫌母多言盼郎家。
那些曾经以为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是她烦恼的过去,而是她恍然度过的一生。
黑夜里,西域来的骑兵、前皇帝的力量、旧楚时期忠于项济的力量,这些兵马渐渐汇聚。
至后半夜,一支多达数千人的骑兵,在渡过楚源水后,进入范阳地界,直奔古北口。
燕山在那里有一处缺口,只要过了此处,便能迅速抵达关外,那一切就成了。
山脉。
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出现了。
瞧见到此还没有阻拦,整个皇孙李宗的力量为之一振。
可大部队一路策马而行,就在数千人以为安全时,
奔腾在最前方的童虎,猛然大声怒吼,发出警报,
“结阵!停下来结阵,前方有敌人。”
“结阵!停下来结阵,前方有敌人。”
肉眼可见的慌乱在黑夜的大部队里出现。
在燕山口前方二十里处,一支寂静无声的庞大军队,举起了手中的火把。
那毫无杂音的军纪,一贯见过赵军精锐的童虎,当即就知道,是帝营来了。
燕山下,火光冲天。
童虎瞧见这个架势,便知道,大部队肯定是出不去了。
几番犹豫,他拉动缰绳,打马来到了项茹的车驾旁,
朱雀军第一猛将沉寂片刻后,脸色难看的开口道,
“启禀皇后,前方有帝军数万,我部兵马无甲,必然冲不过去。”
“但臣有一身本领,也许可以带走一人……”
马车里,项茹可是在武川镇见惯了生死的女子,
她这些年行为可能有点蠢,但骨头绝对是硬的,
黑夜,几千人心惶惶的兵马中间,
项茹不待童虎说完,提起李宗,就放在童虎的马上,恶狠狠的对儿子道,
“李宗,今后你要记住,一辈子都听虎叔的。”
“走吧……母亲、妹妹给你断后……快走。”
今夜,李宗孤身这一走,
身为母亲的项茹已经能想象,他今后要经历多少磨难了。
也许这几年,童虎、赵寒、刘谋都对他忠心耿耿。
但人心是会变的,将来如何,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可就在项茹这里准备好,命令童虎带着五百家将,准备单独突围时,
前方军阵,一股数千女子的娇喝声,打断了项茹的思绪,
“太后请皇孙李宗上前问安。”
“太后请皇孙李宗上前问安。”
听着前方,燕山脚下飘荡而来的喊声,童虎跟项茹都是脸色一变,
是太后,不是皇帝?
---------------
北风吹燕山,
旗帜潇潇,衣袍飘扬。
黑夜中,李太后附近被密集的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当小绿身旁,已经衰老的李娘子,看见远方母子三人时,
她再也忍不住了,杵着金杖,快步向前,搂着李宗跟李汐,久久不愿意撒手。
李娘子依稀可见的美眸里,望着胆怯的孙儿李宗、孙女李汐,捏着他们小脸蛋时,不受控制的泪流满面。
这些年,她甚至不敢前去探望,就是害怕所有势力多想。
李安势力会以为,太后要跟他大哥子嗣要干什么,
前皇帝势力会以为李宗还有希望,蠢蠢欲动。这些事情,都是李娘子不能承受的。
此刻,在燕山前方,
小小的土坡上,李娘子再无顾忌。
这一瞬间,没有皇后、太后,有的只是奶奶对孙儿的不舍。
李娘子爱怜的目光里,曾经跟她最亲的李宗,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奶奶!宗儿以为你不疼我了。”
“这几年宗儿好苦啊,吃饭要母亲先吃,喝水也要母亲先喝。就连上茅房都要人看着,呜呜……”
孙儿的几番话,让本就惭愧的李娘子,心里更是被刀绞一样。
世上哪有奶奶不疼自己的亲孙子。
可这皇家,又哪里能容得下亲情呢?
“哈哈哈……”不知为何,此刻李娘子紧紧的抱住李宗,亲昵他的小脸道,
“奶奶不是来看你了吗?你要走,都不跟奶奶道别呢。”
“今夜奶奶不来,你这小鬼头可就走不了了。”
说到这里,
李娘子目光缓缓转到憔悴了很多的项茹身上,
此刻,曾经在武川镇相依为命的儿媳,已经哭成了泪人,
楚国公主、大赵皇后,一切都已经远去了。
燕山前方的,是一个即将离开中原,前往西域的女子。
“项茹,哀家这些年对不起你。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哀家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
“去了西域,要好好照顾宗儿,赵国的男子,武川赵帝的子孙不应该成为一个庸弱的人。”
“去吧,去吧。记住了,只要你们名号不变,幽州皇帝跟你们永远是一脉相承。”
放他们走了?!
李娘子面前,项茹跟童虎听到这种结果几乎不敢置信。
这一放可不是一个人这么简单,那等于放出了一个更强大的高昌、西突厥。
“母亲,母亲啊……”项茹一身布衣,跪在李娘子面前磕头。
此刻,感人的一幕,童虎不同于前皇后项茹谢恩,
他思索的,更多是军事上的问题,“大娘子,童虎有一事不解。”
“今后,大公子家和二公子家,以何处为界呢?”
“就河西四郡吧。”李娘子拉起项茹,给她整了整衣冠道,
“今后可要担得起一方重任,注意仪态。”
“先皇说过,在西域之西还有大片好地方,你们带着赵人的骑兵去开拓吧。”
“童虎,今后要像效忠信儿一样,维护皇后。”
历史的风云,在这一刻刮到了燕山脚下。
大赵武川力量最初的领袖之一,青山李娘子深深的拥抱自己的孙儿后,挥手送别了他们。
这一走,注定了此生不再相见。
古北口,燕山下。
篝火多如繁星。
一个时辰后,就在所有兵马都已经远去,即将不可阻挡的前往西域时,
赵军大纛下,
雍容华贵的李太后抹干了眼泪,最后叹息一声道,
“好了。秦寄,去请皇帝来吧。哀家有话要说。”
燕山前方,
当项茹的队伍彻底消失后,
一支火龙在南边出现,随后马蹄轰鸣中,
五千帝营骑兵,铁甲寒光,簇拥着身形并不强壮的金甲皇帝李安,慢慢来到了太后的队伍前方。
“母亲。你这在干什么?放走他们,贻害无穷啊。”皇帝李安面色难看。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他都当了三年大赵皇帝了,竟然关键时候能被母亲解了兵权。
篝火照亮了黑夜,
李娘子的脸,在橘黄色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某一刻,杵着金杖,缓缓踱步的李太后,
瞧着面前的安儿,露出来欣慰的笑容,
“凉州都不归皇帝控制,西域难道皇帝能实控?他们祸不祸害,不在西域,而在中原。”
“若是中原皇帝力量强大,万邦来朝,西域自然无害。可要是中原庸弱,就算没有李宗,也会出现王宗、赵宗、呼延宗。”
两军前方,亮如白昼的黑夜里,
皇帝李安面色阴郁,他还想说什么。
因为现在追,一切都来得及。
可前方,雍容华贵的李娘子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李太后抬起手,阻止皇帝说话道,“你等他们出逃,等二年了吧?还真是有手段。”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开心,但也让我很难过。”
“你大哥当年放过了你,你现在该还给大哥了。”
说到这里,在李安疑惑的目光中,李娘子就跟小时候一样,抚摸他的脸颊道,
“你长大了,安儿!”
“三父子里面,你最像一个皇帝。可你最狠毒,最让人害怕。”
“放心,你已经不需要老太婆了。”
“母亲走了,不会成为你的阻碍。你回去吧,好好当你的大赵皇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