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
谁怜征戍客,今夜在辽关。
自古燕山险峻,乃中原民族的瑰宝,守护了河北大地。
在这长达万里的雄山中,只有寥寥几条通道,连接关外。
辽东走廊,就是东边重要关道之一。
圣武七年,随着辽东日渐繁荣安定,
卢龙道变成了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的地域。
沿着赵国官道,一路上出现很多小集市,打尖的、住店的、风尘女子应有尽有。
牛车‘嘎叽嘎叽’,马家堡的队伍很长。
这趟去燕县,马福祥带去的一万多贯全花完了。
打头第三辆牛车上,马家主迎着辽风,双手互插衣袖,
他老眼遥望着大山远海,不禁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一路风尘仆仆,走了两天官道后,马车队伍终于拐进了一条小路,
从此地马家沟子进,再走三里,就是马家堡了。
马家堡当初,也是征辽楚军的一个小屯点,
大溃败下,几个百户守住了这里。
堡子依山靠水,养活了六七千人。
这些年,马家堡的族人前赴后继,在后山开辟了一千多亩旱地。
但如今想想,真特么小儿挖田。
赵军统治下,沿河两岸短短几年,开垦出了数千亩水河地。
“马爷爷。哈哈,给我的礼物呢?”
“福祥,你答应我们的吃食呢。别老人家说话不算。”
任何一个庄堡,顽童永远是最先发现异常的。
因为这些瘪犊子精力无限,总有使不完的劲。
他们三五成群,争先恐后,围着回来的几百族人蹦蹦跳跳,讨要吃食。
小小的关外道路上,不少马家族人,无奈的笑着拿出纸包。
不知何时起,小麦面食为主的卢龙郡,特别喜好赵国两面焦黄的军用胡饼。
也许是常吃面类,口味寡淡,对油烤的胡饼天然喜好。
也许是当年几十万人落灾时,赵军下发的就是胡饼,那股味道深深的记下了。
总之,胡饼在辽东五郡是很受欢迎的小食。
它被保爷命令火头兵切成小块,用赵纸包住,当成特色商品卖。
回堡子的路上,起起伏伏,道路修的很差。
这没办法,修路是一项大工程,更何况,马家堡的族人都在想尽办法开垦新田。
张家嫂子带着儿孙辈,在河边搭建了院子。
在这里存放农具跟倒腾吃食,比在堡子里少了二里多,能空出更多时间耕田。
“马老爷,来我家吃饭呗。刚倒腾好。”
“不了,不了。张家主,等会来堡前买东西,都是燕县带来的。”
张家是圣武三年的外来户,一同来的还有赵、裴几姓。
当时马家堡被分了七百户,几个族老皆不同意,
但这是上头的安置任务,由不得他们。
马福祥在马家堡很得敬重。
田地里、田埂上,这些安置户见到马家主回来,都远远的挥手,笑着跟马家宗族长打招呼。
前方有一大山,山下就是四丈高的马家堡子,
里面下来了一队十几人的骑兵,为首之人正是他的大儿子马永。
在大儿子胸前砰砰跳跳的,是家里新添的小孙儿马傻蛋。
“爷爷,爷爷。想孙儿了没有。”
“想想,天天都想。呦呦,别揪胡子。”
马家主从身后的羊皮裹里,拿出赵纸包的碎胡饼,小心喂给这个额头突出的孙儿吃。
傻是傻了点,丑也丑了点,
可那也是马家的种,哪个爷爷不心疼啊。
一想到这个孩子,都还没长大,马上就要面临战乱了,马福祥心里就绞痛。
是的,马上就要战乱了。
朱雀将军有意无意的透露,楚国北征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父亲安好。母亲的礼物买了没有?”
“她为百年人参的事现在都睡不着。听说您将两株全带去了。”
“头发长见识短,”马家主有些生气,一想到这小肚鸡肠的族人,
他当即脸色一变,冷冷喝道,“两株都给保爷了。赵王要送,他那个主家李娘子也得送。”
“保爷人好,要是赵国换个辽东将军,咱们还想着好日子?人参漏了根,该送早点送……那是祸患。”
东北边境,茫茫荒路,
马家主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远方来了个五大三粗的恶婆子,
此人甚是嚣张,人未至声先到,充分体现了边关女人的泼辣。
“姓马的,祖母临死前把人参传给我……你这个败家子。”
边关妇人见惯了生死,必要的时候,也得扛刀子。
她们比中原女人,自是多了一些野蛮。
大道上,马家妇人喋喋不休,可也就只是无能聒噪。
马家堡的事,由马福祥跟几个马家的老人做主,
马家主母身后,几个老头也笑眯眯的,望着风尘仆仆的福祥老哥。
这些年,他们共同风风雨雨,守护了马家堡的安宁。
“听说,柳城郡辽民第一大族,高勋死了?”长脸、倒眼,一个双手互插衣袖的高大老人,声音低沉的询问了马家主。
马福祥一边指挥队伍,将物品卸到堡子下面,给族人选买,一边回应了高瘦老人。
“死了。也不看看现在啥年岁,还用老一套。”
“这也就是保爷,换其他人,早给他砍了。”
燕县朱雀将军府上,那个黑盒子虽然没有打开,
但大伙用脚想都知道,里面是两河堡高勋的人头。
自以为据山河之险,八千族兵,高墙壁垒,能跟赵军周旋。
殊不知,赵国有多得人心。
朱雀将军三年谋划,仁至义尽,大势之下,童虎兵到城降。
武川李保,能跟楚国大将孟百川针锋相对,相提并论,
真以为是个讲规矩,好拿捏的老好人。那就是大错特错,
能在辽河跟高句丽争雄的,能是简单货色?
马家堡前方,渐渐热闹起来,大伙争着抢着,陆陆续续出来了很多族人,
这次马家带出去的一万多贯全花完了,
可惜啊,带少了。
燕郡之地,赵国货物,真是物美价廉啊。
这次还有人参之功,保爷给的军队直购价,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牛一百五十头,铁锅三百个……”
“铁犁头三十五个,陶炉一百个,黑土……”
马家堡之下,责骂声、争吵声络绎不绝,
小民思想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想着有就行。
货物买来了,就不能比别人差,要不总感觉吃老亏了。
马家堡不远处,有一山亭。
角落里,马家主跟几个老伙计,对账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
“后面有辆马车,上头是牛奶粉。那东西贵,娘们奶水不足,给娃娃吃,能长得大。”
“兵器这次也定了,交了二千贯银钱……”
老树木桩旁,几个马家老人互视一眼,皆是面露无奈。
某一刻,一个眼睛歪斜的老伙计,瞅着福祥家主,不解的询问。
“嘿嘿……这些都是好事,大哥为何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啊!”
闻言,马家主叹息一声,忧心更甚了,
他双手撑着老腿,环顾了这蒸蒸日上的马家堡,皱眉道,
“要打仗了!这一路,行商在说,范阳、渔阳那边,楚国车队日夜不停,粮仓都修建了七八座。”
“楚国皇帝,兵甲正盛。这要是下死力。赵国败了,今后哪有朱雀将军这种耕田官啊。”
山亭里,马老头本以为这样一说,大伙都会惊慌,
没想到,一个个歪瓜裂枣眼睛斜瞅着他,跟没事人一样。
“大哥,这事军儿回来说过了。堡子里都知道,那啥……楚天子要对昔日的兄弟下黑手呗。”
“是啊,不待怕的。咱们堡子几百外来户都来问了,啥时候要人。”
“他们新打的田地,刚落的户籍。谁敢拿走,他们跟谁拼命。”
看着这些老伙计一个个如此淡定,马家主不禁有些惊愕,
奇了怪了?
什么时候,这些以前嚷嚷着谁来就投谁的货,如今一心一意当赵民了?
“其实咱就瞅着,这……这楚天子来了也是白瞎。”
“是啊,咱们这里都愿意打。赵主仁义,换皇帝划不来。”
“地契?马大哥,开垦的地契拿到了?哈哈哈……还得是你有本事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