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人丁一向不算兴旺。
尤其燕书珩离世之后，长女燕漪和次子燕凤祁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外界却几乎都知道他们一早就被燕老爷子放弃，燕漪远走，而燕凤祁更是近乎流放。
在燕时予还未出现的那些年，燕老爷子的生日虽然不会大操大办，但是因着燕氏的影响力，公司高层、生意伙伴和一些世交也会如约前来道贺。
可是偏偏这一年，包括亲戚朋友在内，前来贺寿的人竟然只有寥寥几个，实在是有些诡异的。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能来燕家贺寿的自然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形自然会心生疑惑，而这样的疑惑也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不肖半个小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燕氏几乎所有的高层都被燕时予召唤到了邻市的一个项目会议上。
这样的事情自然可以用公事或是巧合来解释，可是又有谁会看不出来，这是一种信号？
若真是尊敬，真是亲厚，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会赶回来为燕老爷子祝寿，而如今，燕时予不仅没有回来，还拉了大队离开，留下一副冷冷清清的烂摊子给燕家——这样的信号，简直是太明显了。
前来道贺的人对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久留也是尴尬，因此匆匆道贺之后，好几个人也借口有事离开了。
饶是如此，燕老爷子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有人来他就平静地接待，有人走也只是点头叫人送客。
江北恒倒是留了下来，看着其他人来了又走，直到大宅里只剩下他和燕老爷子两个人。
江北恒这才开了口：“时予这样做，是有什么计划吗？”
这样的话已经近乎开门见山，燕老爷子只是淡笑了一声，叹息道：“长大了，不服管了。”
“年轻人的确是气盛，叔爷和他之间若是产生了什么问题，还是尽早调和修复得好。”江北恒也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否则，如我和犬子那般，只怕是连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燕老爷子听了，缓缓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暮沉虽然骄傲任性，骨子里却是热血的。而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捂不热，养不熟的……说到底，终究也是我教养无方。”
听着燕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江北恒静了片刻，才道：“能让叔爷看中的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他卓越超群，这样短的时间整个淮市有目共睹，这不都是叔爷教养的功劳吗？只怕他如今也是一时迷途，若是能够及时回转心意，将来一定会大有一番作为，带领燕氏更上一层楼。”
燕老爷子听了，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道：“罢了，还是不要提他了。你不远万里从伦敦赶回来，让你见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见笑了。想必你如今饮食也清淡，让厨房做两碗鸡汤面来，简单吃两口吧。”
江北恒闻言果然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想起什么一般，问：“不是说时予的妹妹回来了吗？怎么没有见到？”
燕老爷子平静地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依旧淡淡道：“现在的年轻人嘛，大抵都是有自己的思想和打算的，可能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今晚不回来了也说不定。不等她了。”
江北恒笑道：“还以为今天晚上能有机会见面。也不知道像时予那样的人，妹妹会是什么样子的。”
燕老爷子只看了他一眼，道：“早晚都会有机会见到的，不用急在这一时。”
江北恒点头称是。
这天晚上，季颜终于回到燕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整个老宅一如往日寂静无声，丝毫不见寿宴热闹之后的痕迹。
季颜推门而入，见到了还坐在楼下客厅的燕老爷子，也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些奇怪的氛围。
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管家和厨房的工人，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显然今天晚上这里没发生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季颜收回视线，脸色倒依旧平静，直接对老爷子开口道：“抱歉，爷爷，人我没能带回来。”
“料到了。”燕老爷子看她一眼，随后道，“你又是为什么耽搁到这个时候？”
“被堵在高架上了。”季颜说，“这会儿才畅通。”
燕老爷子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饿了吧，想吃什么叫厨房做。”
“不用了，我没胃口。”季颜回答了一句，随后道，“爷爷今天应该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吧，我先上楼了。”
燕老爷子淡淡应了一声，却在季颜走上楼梯的时候再度开了口：“既然今天你没能将人带回来，那明天再陪我去走一趟吧。”
季颜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道：“爷爷为什么一定要见她？那样的女人实在是乏善可陈，又固执倔强，就算您亲自去见她，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固执倔强好啊。”燕老爷子淡淡说了一声，“如果她真的固执倔强到能说服我，说不定我会同意他们俩的事呢？”
季颜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以她对燕老爷子的了解，这话自然不会是真话——
哪怕棠许真的好到天上有底下无，只因为她从前江家儿媳的身份，燕老爷子就绝对不可能同意她和燕时予的事。
而以棠许那样防备的心态，即便燕老爷子说什么，她都不可能会听。
所以，为什么非要去见她？
燕老爷子背对着季颜，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不免回头看了她一眼。
季颜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
翌日一早，季颜一起床便做好了准备，下楼时燕老爷子正在用早餐，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冷漠地咀嚼着食物。
“爷爷早。”季颜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坐进了沙发里。
“不吃早餐？”燕老爷子问了一句。
“不吃了。”季颜说，“准备出发的时候爷爷叫我就行。”
燕老爷子也就不再多管她什么。
季颜摸出了手机，刚要打开软件看点什么，大门却忽然自外打开。
季颜一抬眸，就看见了从门外大步而入的燕时予。
燕时予同样一进门就看见了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季颜迅速移开了视线，而燕时予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向了餐桌旁坐着的燕老爷子。
他还没说话，燕老爷子反倒先开了口：“昨天晚上还在邻市，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不累么？”
“于我而言倒是不算什么。”燕时予缓缓道，“只是没来得及回来为爷爷贺寿，希望没有影响到爷爷过寿的兴致。”
“年龄大了，这生日也就没那么重要的，毕竟过一年，可就少一年了。”
燕时予看着他道：“爷爷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您这样的人，又岂止会长命百岁。”
季颜在身后听了会儿两人的对话，知道今天这门恐怕是出不去了，因此很快站起身来，对燕老爷子道：“爷爷，我再上楼去休息会儿，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燕老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季颜径直从燕时予身边掠过，而燕时予眼角余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才又重新看向燕老爷子。
燕老爷子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一边道：“这丫头话虽然少，但她回来之后，家里到底是多了个人，又懂礼貌，又能陪我出门，我还是很高兴的。”
燕时予走上前，直接拉开燕老爷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一大早就要出门奔波，未免辛苦了一些——我可以吃这样的苦，但是我不希望我妹妹也吃这种苦。”
“她都没有叫苦，你反倒先替她喊上了。”燕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苦。”燕时予看着他，缓缓道，“我也知道，你可以让人吃什么样的苦。”
燕老爷子听得笑了一声，喝了口面前的牛奶，放下杯子才又抬眸看向他，“这就是你一大早赶回来的原因吗？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你这两日不也小动作不断吗？”燕时予看着他，“你在害怕什么呢？”
燕老爷子说：“我？黄土都已经埋到脖子了，风前残烛，说灭就灭，到时候两腿一蹬，什么都带不走。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刚才说了，你不止会长命百岁，你还会活很久。”燕时予说，“所以，人活在世上，还是有点敬畏之心才好。”
这句话说完，燕老爷子看了他片刻，才又道：“你觉得你真的可以完全掌控燕氏了？你真的觉得凭此就可以拿捏我？”
“我不像你，我不懂得什么拿捏人心的办法。”燕时予说，“我只知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做了什么，你就会得到什么。”
“即便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燕时予说：“我从来不怕两败俱伤。”
燕老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怕，她们也不怕么？”
燕时予闻言，眼眸之中连一丝波动也无，却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真这么想体验，那就试试好了。”
“你看，你还是害怕。”燕老爷子说，“你就这么怕我见到她，这么怕我告诉她一些事情吗？怕到这一大早就赶回来拦截我……你这样子，不是把自己的软肋完全暴露了吗？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我说过，你要是不怕代价的话，尽可以试试。”燕时予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却字字掷地有声，“无论是对棠许，还是对季颜——”
燕老爷子听了，轻轻“哦”了一声，才又道：“你既然这么担心，那应该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吧？”
燕时予未置一词，只再度冷笑了一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的。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燕时予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就径直离开了，李管家搀着燕老爷子往沙发里走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今天还出门吗？”
燕老爷子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没有回答。
李管家却已经得到了答案，扶燕老爷子坐下之后，转身很快通知了外面的司机取消了稍后的出行。
……
这一大早，棠许精神并不是很好。
经过昨天傍晚的事，她其实整晚都没有睡着，起床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这才一边准备出门上班，一边拨通了燕时予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然而听筒里单薄的声音却好像是有了立体声的效果，仿佛那个人的声音就在她周围——
棠许呆滞了片刻，猛地伸手打开了面前的大门。
燕时予就站在门外，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正准备开锁。
门里门外，两秒钟的面面相觑之后，棠许直接扑进了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这样忘乎所以的拥抱，实在不是棠许的风格。
甚至当隔壁邻居家的房门响起来时，她都没有反应。
还是燕时予直接抱着她进了门，将房门在身后关上，适时隔绝了隔壁邻居的视线。
棠许仿佛这时才听到隔壁的关门声，抬起头来，微微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惊恐后怕的神情，旋即却又一次靠向他怀中，伸出手来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燕时予任由她抱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了句：“想我了？”
“想。”棠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有多想？”
缓缓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之后，棠许伸出手来，轻轻揪住了他的衣领，低声道：“你会知道我有多想。”
下一刻，她踮起脚来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与此同时，双手也放到了他的领扣上，轻轻解开了他的衬衣扣子。
燕时予任由她动作着，一直到被她拉着回到卧室，被她推倒在床上。
燕时予周身的血液都一点点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