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是跑不掉的。
符不离的速度远远要比她快，拥有了浅浅能力的符不离根本不是浅浅自己能应对的。
浅浅有些后悔。
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小猫娘，她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将双手放在身前，摆出一副拒绝的姿势。
可小猫娘一脸笑着，越走越近。
她的身体早已羸弱不堪，过去尚且为人时，拓跋容的体格又或者当初浅浅的身体都尚且有一丝战斗的能力，如今的浅浅除了魔力外，已然没有了任何反抗的手段。
要是旁人，她完全可以依靠小浅浅们去应对，可这一手控制小浅浅们的手段被她亲手送给了符不离。
她已然没有了任何反抗的余地。
即便看起来小猫娘似乎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她的脑袋里也完全没有半点有效的反制手段。
她知道跑已经跑不掉。
而且，她跑的方向也明显不对。
要想活，她本该跑向外面，可她阴差阳错下，却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她几乎本能地觉得，这里才是她的家，她唯一可以回到的地方。除了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看着符不离靠近，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抖，连带着，某种异样的燥热在她的身体里冒出来。
那股燥热是什么意思，她是明白的。如今已经来到了营养液边上，她的身体居然冒出了无比想要潜入营养液的冲动。
虫群赋予她的使命只有生育，除了生育，她什么都不需要管，也不用去想。如今大敌当前，虫群的意志分明在提醒她敌人异常强大，这一次很可能会是全体覆灭的下场。以她的身体想要逃跑十分困难，她该做的是继续生育小浅浅，生育出能继承她能力的小浅浅，让它们尽快逃跑。
符不离在虫群的感知中并不是敌人，却也不是合格的母亲。她那半做虫化的身体还不具有充足的生育能力，符不离如今站在浅浅面前，就算浅浅知道符不离是来抓自己的，可在感知中，她依旧觉得符不离是个可爱的亲人。
虫群需要母亲，小浅浅虽然能演化成“母亲”，可演化的过程会丢失许多属于浅浅才有的记忆。作为整个族群中被当做核心供养的浅浅，体内蕴含了太多浅浅们生活的印记与技巧，只要浅浅不死，小浅浅们的战斗力就不会弱。
而现在，浅浅的生命已经垂危，她能不能活下来是个问题。
而让她活下来的难度，远远比让小浅浅活下来的难度大。
她能感知到，虫群想让她牺牲自己，让她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分裂成小浅浅，然后让小浅浅们带着她分裂的身体逃出去。
如此分裂的身体，会蕴含她绝大多数的记忆，如此便不会让整个族群的实力消退。
只是那般分裂，她的意识定然不复存在。
她将消失。
她知道这一点。
她的身体在发热，她感觉自己已经忍不住想要跳进营养液中了。
若不是符不离在这里，她一定已经一头跳下去。
即便跳下去她就会消失，可那也比所有的小浅浅都死去要强的多。
她也不过是虫群的工具罢了。
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一直当的甘之若饴。
跳入营养液中，她会变得无比虚弱，那时候的她极度容易被杀死。当着符不离的面跳进去，她的理智觉得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可能等不到分裂就会死去。
可虫群的意志似乎并不觉得她的担心有必要。
符不离并不只是她选出来的，更是虫群选出来的。符不离的身体十分优质，若是能为虫群所用，必定能让虫群的实力突飞猛进。如今符不离已然半虫化，在虫群的意识之中，半虫化到完全虫化只是时间问题。
虫群并不能理解自己没见过的情况，符不离的状况根本不在虫群能够理解的范畴内，可浅浅可以。
浅浅头一次感觉自己的意志和虫群的意志产生了偏离，这让她的身体异常难受。仅仅是违背虫群的意志，就让她的身体发热的极其厉害，若是再不进营养液降温，她感觉自己可能会被自己热死。
但符不离就在面前，这个当初和她一起进入营养液却没有对她动任何手脚的人，这一次还会和之前一样，放任她去做该做的事吗？
面前的符不离明明很让她亲切，可她又没办法相信她。
符不离两脸红润，靠近浅浅，她的身体也明显产生了一些异样。
她并不是一个能把喜欢这种话随便放在口上的人，她说喜欢浅浅，也并非是胡说八道。
“浅浅，不要下去。”符不离道。
通过虫群的意志，符不离也知道浅浅来到这里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到了这里，浅浅的选择已经无关紧要了，她势在必得。
就算进入了营养液，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将她拉出来。浅浅液化并不快，而且一定要接触到营养液才能开始转化。只要将她拉出来，或者捅破那尚且残存不多营养液的蛋舱，她自然而然还是会变回来。
窥探了浅浅许多记忆，符不离对她的好感一点都不低。浅浅只是个可怜人而已，真正可恶的，是那个让她成为这样的魔女的恶魔而已。
只是就像浅浅如今喜欢她的方式她不可能接受的一样，她想要把浅浅从恶魔的奴役中拉出来，也注定不会被浅浅认可。
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两全。
在小月饮楼看过了许多生死，也亲手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之后，符不离已然知道淑月一直以来在试图培养她的究竟是什么。
淑月无非是想让她成为魔女，而她也确实在朝着魔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的更远。
不仅要成为魔女，更是要成为强大的魔女。
比她强的魔女，要为她所用，比她弱的魔女，干脆直接奴役。
第七的名号淑月一直都不喜欢，尽管只是虚名，但她念叨了许多次，肯定是心有不甘的。
至于所谓的天心，其他所有魔女都不知道她是零号，就算不是淑月杜撰的，而今可能越来越像她口中的天心的她自己，将来占据的，可能就是那所谓的零号的位置。
她并不介意淑月这么安排她，她完全没道理拒绝淑月成为最强的魔女，于情于理都没道理。
魔女就那么七位，她不是最强，那最强就是别人的。如今浅浅不过是囊中之物，解决了浅浅，剩下的也只有那位从未听说过的眠风了。
而成为魔女，当然无疑会走到人类的对立面。
人类根本没有理由纵容一个已然完全不算是人类的人左右他们的命运，就算这位魔女有心站在人类的一方。银河宁愿在小月饮楼呆着也不回魔女猎杀组，自然也是因为银河知道，人类绝对不可能允许魔女骑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而她符不离，也该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的区别，也该放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执念。
从小到大，她一直秉持着自以为是的善而行动着，救人也好，杀魔也好。
沈先生很早就和她说过，那些老司马让她去杀的人未必都是恶的，可也并非不是恶人就不能杀，为了自己的目的，夺取别人的性命是很正常的事，为了老司马的大业，他们的命都不过是铺路的石头。
那么，杀善人本身也是善事。
虽然她并不理解，可她一直都那么做了。
她并不知道老司马究竟图谋什么，总之最后失败了。而她也因为死士的消散而失去了动力，所有的善都变得不再那么善，老司马的正义是否还正义，她也忍不住开始揣测起来。
直到遇到淑月。
直到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能力。
直到见识到了越来越多的人。
直到逐渐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她看到浅浅对这个世界带来的灾害，也看到了浅浅的记忆，得知了浅浅的过去，知道浅浅真的很可爱，哪怕如今成了祸害世间的虫妖。
她忽然理解了老司马，忽然也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有着跳脱人类定下的规则框架的能力，她甚至有着左右世界命运的能力，她一念之间主宰的可能是上万人的生死。
她若是这时放弃抵抗虫群的意志，随着浅浅一起进入营养液中，那么她完全有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就算不能，也一定能成为一方领主。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她根本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并不想有什么子嗣。
她甚至不想主宰谁的命运。
淑月一直说魔女都是恶的，一开始符不离还有些抗拒，现在她又如何不是一位合格的魔女。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还是什么善人。
谁善谁恶又是谁说了算？
善恶本就是人类定下的规矩，她连人类都不是了，那当然只能是恶了。
但她眼中有自己的善恶，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不喜欢的是什么。
淑月明明一直在纵容她，没有让她做任何事。
但正是这样的纵容，让符不离越来越觉得，这世间她小猫娘想做的事，就该照着她小猫娘的意思走，连淑月都没有给她限制，其他究竟谁还有资格来限制她？
善恶？
道德？
当她成为魔女之后，她的道德就是魔女的道德。
而现在，她最大的道德，就是带着浅浅回家，然后，顺手解决掉一些麻烦的小浅浅。
她想要的浅浅，不是现在这样的浅浅。
当然，带回去以后大概也只会把浅浅关在笼子里，和乌露一样吧？
但那又何妨呢。
她想那么做，便顾不得那么多浅浅的感受。
总要有些人委屈自己，既然她不想成为被委屈的那个，那就只能委屈一下浅浅了。
浅浅看着她，犹豫万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营养液。
其实这种时候，她的选择根本无关紧要。如果符不离真的要她的命，她进不进营养液结果都是一样。可比起化作液态，她更愿意站在这里。液态是她最脆弱的状态，她并不想在一个自己并不放心的人面前，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无疑，哪怕她其实根本没多少还手之力。
她看着符不离，一时间，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中滚落。
“你骗我，你还在骗我。我一共就相信过那么两次人……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淑月姐姐是不是也被你骗了？你这个……混蛋！”
“没错，我是混蛋。”符不离一步一步逼近着浅浅，那双黄色的瞳孔里，忽得闪出几分红色，又亮出几分粉嫩，而后又多了一丝梦幻般的蓝。
一时间，那双本就硕大的眼睛，竟像是五彩琉璃一般，让浅浅一时看呆了，仔细注意，却又只能看到如她一般的黄色。
“你一直在这里，肯定没有人教过你魔女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吧？这一点，虽然我变成魔女的时间没有你久，但是我赢了，所以我是对的。
我不太喜欢看到这个世界被魔物糟蹋，我还蛮喜欢看到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着活着的样子，我也挺享受人类像蝼蚁一样祈求我垂怜，想要获得我的恩赐才能活下去的样子，我更喜欢人类拿我没办法，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看我的样子。所以，我还挺喜欢人类的，我不能让你把人类都杀死。
虽然我现在还没办法做到真的让人类都诚服于我，不过我也不希望那样，都服软了就没意思了。万一有谁能打败我，还有淑月，那也不错，当个堂堂正正的大魔女死掉也不赖。
浅浅，如果我没有遇到淑月而是第一个遇到你，说不定我会和你一样吧？也许会选择和你一起成为虫母吧？不过呢，我先遇到了淑月。话说回来，我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也只是你口中的一顿美食而已吧？这营养液里有多少人类的命，你其实很清楚的对吧？十万？有了吗？你明明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意面对过去身为人类的自己而已，你在拿虫母的身份麻痹自己，明明你也知道那些孩子并不完全算是你的孩子，因为你的身体都不完全算是你的，你的孩子们其实算作祂的孩子们才对，你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我见过的魔女，只有你完全成了恶魔的工具。啊，我可能也算一个。”
说话间，符不离已经走到了浅浅的身边。
“我们走吧，你看，你不是也在违抗祂的意思吗？违抗祂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痛苦。”
“不……我，我忍不了了。”浅浅拍了拍脑袋，随后转身便准备跳入水池之中。
她想听完符不离的话，这一跳之后，无论符不离是杀死她还是由着她分裂，她都会消失。
她并没有想过符不离会有其他选择，她当时能做的选择，不过是跳与不跳而已，并未想过第三种可能。
跳下去之后，死了，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了，她还挺想听完的。
——她是不想活，可符不离从一开始就只想活她一个。
虫群数量再多，比起浅浅，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那一个。
意料之中的营养液包裹身体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浅浅看到，自己被符不离抱走了。
她只觉得身体难受无比，本就已经发热到极限的身体，这时候滚烫到了要冒烟的地步。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即便没有营养液，她的身体也开始液化。
白色的黏液从她的身体表面溢出。
流在了符不离的手上。
“我带你回家。”符不离的声音竟然有几分俏皮。
可是，这里才是她浅浅的家啊……
真是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