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孩子生下来的喜悦中时。
所有人都在想着，浅浅真是位了不起的母亲，居然忍受了这么久，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当血花在自己面前飞溅的时候，拓跋容呆住了。
他刚刚松开的手，还僵硬在空中。
虎毒不食子。
眼前这一幕，是他就算做噩梦也不会想到的景象。
抱着怀中的孩子的浅浅，一口咬在了孩子的身上。
一口，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几声惨叫，就这样夭折在了她亲生母亲的怀中。
像疯了一样，她在啃食着刚刚出生的婴儿的血肉。
她那猩红的眼睛，分明不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她那几乎疯狂的举动，足以冲破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理智。
“啊！！！！”
“哇！！！吃人了！！！”
看清了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整个屋子都疯了。
“还给我！！”
拓跋容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从浅浅怀中想要抢走婴儿。可谁知浅浅的力量居然出奇的大，他一下居然没有抢走孩子。
众人飞快地跑掉了，有不太争气的女子身上溅上了血，当场便晕了过去。有能耐的，大多都跑了。
“还给我……”
拓跋容争抢了两下，看到怀中婴儿的模样，他一时失去了力气，跪在了浅浅的面前。
太迟了。
抢回来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浅浅并没有停下，还在大口大口地啃食。
人类是不会这样的，她已经彻底疯了。
只是因为浅浅露出的那一丝人性，让他错以为她还是那个浅浅，是孩子的母亲，所以才让孩子落在了她的手里。
可结果，却是这样。
他口干舌燥，身上被溅了许多血，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走了。
“快走！她已经疯了！”
阿爹倒是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拉着拓跋容要从这个怪物身边远离。
“走吧，先走吧。”
阿娘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疲惫，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一样。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拓跋容没有离开，只是跪在浅浅的面前，看着浅浅把人活生生的吃完。
浅浅低着脑袋，抱着怀中的尸体，打了个嗝，然后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最后脑袋一歪，哇的一口，把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了许多。
“快走！兔崽子不听话了是吧？！”
阿爹怒不可遏，用脚去踢拓跋容。
“浅浅，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拓跋容见浅浅吐完之后，冷静了下来，抬起了手，抓住了浅浅的肩膀，柔声道。
阿娘抓住了阿爹的身子，哭声道：“算了，别这样，让容儿冷静一下。”
浅浅终于停了下来。
看着怀中的婴儿，她迟疑了半天，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拓跋容。
拓跋容哭过的脸上沾着血迹，此时已经苍白如纸。
她呆呆地看着拓跋容，双手微微颤抖了几下，随后抬起了手，抹去了拓跋容脸上的血迹。
“拓跋……哥哥……”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还能说话？”拓跋容道。
“我……我……”
她看着拓跋容那张好像已经忘了这时候该用什么表情的脸，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几丝心疼。
她不忍心看到拓跋容这样的面容。
她擦去了拓跋容脸上的血迹，手指却还在拓跋容的脸上摩挲。
这张她喜欢过的脸，这时候已经僵硬得好像不会笑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双眼开始涌现出泪水，疼痛与泪水一并从眼眶中滑落。
也许是因为脸上的血太多，又或者那泪水本就掺杂着血，她那流出来的哪是什么泪水，分明就是血。
“我……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用管了……”
浅浅呜咽了一声，趴在了拓跋容的肩头，哭了起来。
很久没有听到浅浅说话的声音，拓跋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只是抱着浅浅，发着呆。
这时候的浅浅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人会吃人吗？她现在的样子还算是人吗？
不算的。
这些日子的等待都算什么，这些日子的苦熬都算什么？要是刚才自己没有将孩子送到浅浅面前，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自己相信其他人的判断，不把浅浅当做人，就连浅浅自己都会感谢自己的吧？
浅浅在他的肩头，哭的比他厉害的多。
感觉到肩膀上温热的泪水，他与浅浅谁都没有说话，这么保持着姿势，过了很久很久。
阿爹阿妈过来劝他，可他不想理会。他不知道一直陪着自己吃苦的阿爹阿妈会怎么看待他，他又有何颜面面对二老。明明只要他不把孩子带到浅浅面前，这一切都是喜剧。可偏偏，自己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有人要把浅浅杀死，可也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不管浅浅这时候是人还是魔鬼，她都经历了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么一会。
她现在在哭，就说明她还有人性。
若是她真的没有人性，也许反而会是好事，会轻松许多吧？
而现在，她却还有人性，偏偏这时候的人性，反而成了她这一生最大的绝望。
抱着浅浅，拓跋容一时无话，只是听着浅浅在哭。
其他人都离开了，浅浅哭累了，终于不再发出声音，只是抱着拓跋容，像个受伤的兔子，一言不发，只敢轻轻地抽泣。
“你……清醒过来了？”拓跋容很小声地问。
他依旧很温柔，面对浅浅时，他一直这么温柔。
他并不觉得自己该怪浅浅，浅浅显然自己也不会想要这样。
“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
“我……我……真的以为什么都不用管了，我不该那样的，我要是再坚持一下，就不会这样了……我只是害怕其他人伤害她，我害怕那些人，我知道他们不会伤害我，但是我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拓跋哥哥……我……我……”
“不要说了……”
拓跋容抱住了浅浅。
地上的血流了一地。
拓跋容想着，要不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吧，也许浅浅什么时候疯掉，会把自己也一起吃掉。
那就吃掉好了，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了。
想要保护的一切，浅浅也好，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女儿也好，都没能保护的住。
他继续活下去，也不过是给这个世界负担罢了。
就让浅浅吃掉吧，也许最后的时刻，可以让浅浅舒服一些……
他这时候只会想着浅浅吃肉会开心，却浑然没有想过，若是浅浅发现自己也把她的拓跋哥哥吃了，会有怎样的想法。
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人类并不总是那么理智。
不过，浅浅并未发疯。
她靠在拓跋容的怀里，逐渐睡着了。
她太累了，这个世界已经让她不敢去面对，闭上眼睛，她也想就这样过去好了。
“杀了她吧，她已经开始吃人了。她已经不可能恢复了。”
见浅浅睡着了，村子里的人这么说道。
拓跋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浅浅好像已经恢复了，我不会杀她。”
“你舍不得，我们可以动手。她不能再留了。”
拓跋容一双死去的眼睛，茫然看着说话的人。
眼前的人是谁？
好像认识，但是脑袋已经无暇思考他是谁了。
不管他是谁……
事到如今，还要带走浅浅，他做不到。
他来到浅浅的身边，见浅浅还在熟睡。他解开了浅浅捆在柱子上的镣铐，将自己和浅浅锁在了一起。
“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浅浅离开。”
“这冰天雪地的，你要去哪？！马上就要过年了。”
他空洞的眼神看着说话的人：“过年？”
那人一时不说话了。
他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
“浅浅说还想和我去看看外面，她喜欢和我在外面走。我要带她出去看看。”
“可她已经疯了。”
“那我可能也疯了。”
他背上了浅浅，带着枷锁和镣铐。
浅浅本来很轻，这时候却重的厉害。
他有些走不太动，一步一步，这么蹒跚着走，恐怕根本走不出多远吧。
房间外面的温度，和房间里面的温度差距极大。滴水成冰的户外，还有呼呼吹着的大风，都不是人类能够正常生存的环境。
他不想想那么多了，他只有浅浅了。就算浅浅最后的时间里，只有那么一小会清醒，他也想带着浅浅去看看。
浅浅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她早就说过，自己想出去看看。她会留在这里，陪他在一起，就是觉得这里的天地很自由，她很喜欢，虽然生活算不上滋润，但每天都很开心，这便是她喜欢的生活。
整整七个月，她一直都在几乎是牢房里度过，什么都看不到。她所喜欢的一切，都在离她而去。
不过她并没有退缩或者萎靡，她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她看不到的东西，她的孩子也许能看到，似乎也不坏。她的孩子的眼睛，也是她的眼睛，替她去做那些她想做没有做的事情，也很好不是吗。
拓跋容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可现在，那双眼睛已经不存在了。那么仅凭这余下的可能半条命都没有的残躯，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草原的冬天几乎没有活物，大多生物都会选择冬眠，旷野是死一样的旷野。
“你要这么走出去？”有人问他。
他不想回答。
不过那人送来了一个推车。
“拉着吧，比背着轻松一些。”那人道。
“这匹马陪我快二十年了，你带她出去看看吧。别看这马看着矮，它可受得了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另一人道。
“马？我买不起。”
“你阿爹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他说了，钱不是事，你保护好自己，别被她咬了。要出去看看，就看看吧，记得完完整整地回来，千万别死外头了。”
拓跋容低头谢过。
他的目光瞥过旁边的女子，那女子分明愣了一下，连连往后退，好像他也是什么怪物一样。
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见不到，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大多数人都逃回了家里。
“那谢谢了。”
“哎，你要听叔叔一句劝，就别出去了，她疯了就不算人了，你也别心里不痛快，该处理就处理。我们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可你也不能执迷不悟啊，你阿爹阿娘年纪都不小了，只有你跟着他们一起长大，就你最亲。”
“……”拓跋容看着那人，呆呆地看着。
“要不，你让她少穿点，把她捆在小车上，让她少穿点，让我的小宝贝带你们去兜一圈风，你就带她去山头逛逛，晚点你就回来。”
“……我有想带她去的地方。”
“你家里还有亲人，你可不能乱来啊。我的小宝贝陪了我二十年，你可别把它也给折咯。”
“那我把它还给你。”
“哎，别，你爸就求过我这一件事。”
“……”
拓跋容一时除了流眼泪，已经不知说什么了。
里外里，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守护不了浅浅，也许还能守住自己的二老……
可是，若是不陪浅浅出去走这一趟，他的余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拓跋哥哥……”浅浅居然醒了过来，她坐起了身，看着拓跋容，勉强挤出几丝笑意，“你要不听他们的话，我是个会吃人的怪物，我也不想连累大家了。拓跋哥哥，我听你说过天葬的事，我也想试试。不过，冬天还会有秃鹫吗？”
“你不是还清醒吗？你想让秃鹫这么活活吃死？”
浅浅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活人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只有你了，你要振作起来，陪我一起走！我带你去看大漠，我带你去看沙尘妖怪，带你去看海市蜃楼！我答应过你的！你也要说话算话！”
“……嗯，嗯，好的，拓跋哥哥……”
那叔叔在旁边抽了一根烟，抽了一大口，却呛到了自己。
他把烟丢在了地上，用脚踩灭了。
“算了算了，我看不得这个，你们走吧，我也不劝你们了。”
去看看吧。
这个看过无数次的世界，再看一眼吧。
拓跋容也不知道冬天会不会有秃鹫，他不太在冬天往外面走，一不小心真的会冻死在外面。
他一直害怕秃鹫，他一直都觉得，秃鹫是死亡的使者，会带走一切活着的生命。
山头上，极目远眺。
冬天的世界过于空旷了，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冬天，也还是有秃鹫会在空中盘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