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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兴的青骓马踏碎晨霜时,枣林村的老槐树下已围了二十几个百姓。

他翻身下马,腰间铁锄磕在青石上发出清响,这是他昨夜在村东头破庙想了半宿的“暗号”——让百姓先见农具,再见甲胄。

“老丈。”他弯腰扶起要下跪的白胡子老头,指节擦过老人掌心的老茧,“您说张伍长三年前抢了您五亩地?”

老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包,抖着手打开:“契……契书在这儿!当年他说‘军田充公’,可这是我爹用三斗米跟邻村换的……”

“阿大!”人群里挤进来个系青布围裙的妇人,“莫要再说了,张伍长的亲兵后晌要过……”

“怕甚?”杨再兴扯下外袍搭在马鞍上,露出里面绣着麦穗纹的短打,“鸿王府的人来,是替百姓查地,不是替官老爷护短。”他转身对身后士卒点头,那士卒立刻铺开一卷黄麻纸,用炭笔在上面画田界:“老丈,您说地在村北头,挨着老李家的桑园?”

“对!”老头踮脚看那图,枯枝般的手指点在纸角,“就这儿,当年种的是黍子……”

日头升到树顶时,黄麻纸上已密密麻麻记了七户人家的田亩。

杨再兴取过火漆印,在每张新契上重重盖下“归元”二字,火漆烫得他指腹发疼,却比任何誓言都滚烫:“明日起,这些地归你们。若有人再抢,拿着契来找我——”他拍了拍腰间铁锄,“这锄头,先砸他的刀把子。”

人群突然爆发出抽噎声。

那个青布围裙的妇人抹着泪往他怀里塞煮鸡蛋:“将军吃,热乎的……我家那三亩地,袁军去年抢去当马料,我夜里听见马嚼麦子的声儿,心都碎成渣……”

杨再兴接过鸡蛋时,掌心触到妇人指尖的冻疮。

他抬头望向村外,二十几个青壮年正围在士卒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哨卡位置:“乌巢的巡卒每到申牌就犯困,东哨的王二麻子爱蹲草窠里打盹……”

“报——”一名斥候从林子里钻出来,腰间铜铃轻响,“前方五里有袁军运粮队,押车的是个什长,带着七八个兵。”

杨再兴把鸡蛋揣进怀里,铁锄往肩上一扛:“散开,按前日教的。”他望着士卒们迅速隐入麦茬地,草绳伪装与枯黄的大地融成一片,突然想起昨夜刘甸说的话:“民心不是城墙,是种子。你播下去,它自己会发芽。”

此刻邺城的承明殿里,李孚的靴底正碾过满地碎茶渣。

审配的冷笑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李记室莫不是被南人迷了心窍?乌巢存粮十万石,本初公亲自点过的!”他攥着袖口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他还信这话,直到今早门房送来个泥封的药匣,匣底压着半页纸,墨迹未干的“辛评贪赈录”五个字,像五把刀扎进眼里。

“辛司马去年在常山赈灾,私扣三万石粮……”李孚对着烛火翻那半页纸,烛泪滴在“张村饿死八十二口”的字迹上,晕开团暗红,“这……这是南军的情报?”他的目光落在匣底那枚青铜印上,“共治”二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突然想起十年前在洛阳太学,他曾问老师:“何为仁政?”老师摸着他的《周礼》说:“当百姓信你比信自己的手更真时,便是了。”

更鼓敲过三更时,李孚在案前铺开密信。

笔尖悬在纸上颤抖,最终落下八个字:“乌巢虚实,尽在七库。”他吹干墨迹,将信塞进药包最底层,又撒了把艾草掩盖纸香。

门房老周来送夜粥时,他正把那枚共治印按在信角,朱砂印泥里混着极细的金粉,在暗夜里闪着微光。

“老周。”李孚将药匣递过去,“这是给兖州陈医正的急药,走小路,莫过漳水桥。”

老周接过药匣时,指腹触到匣底的凸起。

他抬头看李孚,见这位向来严肃的记室眼里泛着水光,像极了当年李夫人咽气前,他守在榻前的模样。

观云殿的漏壶滴到第七刻时,刘甸的指节在案几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

李孚的密信就摊在他面前,八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舆情裂变模型推演完成,最佳打击时间:明日寅时三刻。”

“秦溪。”他抬头对立在阶下的文书道,“伪造的监军司印可成?”

“已用蜂蜡拓了袁军旧印,混了半成朱砂,与真印误差不超过半分。”秦溪抱来一卷黄绢,“真相帖按您说的,用袁绍的公文格式,开头写‘奉大将军令’。”

刘甸展开黄绢,见上面赫然写着:“经查,乌巢第七库自去岁冬月至今未入新粮,库吏王三、伍长赵四监守自盗,现押解邺城问罪。”他用指尖抚过“押解邺城”四字,嘴角勾起极淡的笑:“袁本初最恨下克上,这帖子贴出去,他若不治罪,军心动;若治罪……”他顿了顿,“正好坐实空仓。”

寅时三刻,乌巢南门外的老槐树上,一张黄绢帖被晨露浸得发亮。

最先发现的是卖炊饼的老朱,他咬着饼凑过去,突然被饼渣呛得直咳嗽:“他奶奶的!第七库是空的?”

这声喊像火星掉进干草堆。

正在运粮的民夫扔下独轮车围过来,押车的什长刚要呵斥,就被个老头揪住衣襟:“我儿子上个月在第七库搬粮,说库里就堆了半层谷壳!”

“放屁!”什长抽出佩刀,刀背拍在老头肩上,“再胡说砍了你!”

“砍啊!”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鸿王府的竹牌说了,拿强征记录能换田契!我这儿有你们抢我家种粮的文书——”

什长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人群里举着的竹牌,突然想起昨夜亲兵王二牛枕头下也有块,当时他还笑王二牛犯傻,此刻后颈却冒起冷汗。

淳于琼的酒坛砸在地上时,第七库前的民夫已经聚了三百多人。

他踉跄着抓住亲兵的衣领:“去!给我砍三个!”

刀光闪过的瞬间,人群里爆发出尖叫。

但倒下的不是民夫,是那个挥刀的亲兵——他背后插着根竹牌,正是鸿王府的“昭雪牌”。

两个小校趁机高喊:“南军打进来了!”不知谁点着了草棚,火舌卷着浓烟扑向粮囤,混着民夫的哭喊:“抢粮啊!饿死不如撑死!”

观云台上,刘甸望着北方天际的火光,手里的茶盏腾起白雾。

童飞带着说书队从阶下走过,新编的《乌巢算盘响叮当》飘进他耳中:“大人说粮满仓,百姓说锅无糠……”

“陛下。”冯胜的铠甲映着星光,“乌巢乱了,末将愿带……”

“不。”刘甸抬手止住他,目光凝视着北方,“他们现在怕的不是丢粮——是怕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丢了粮。”他转身时,龙纹袍角扫过案头的《破巢九策》草稿,那是冯胜前日写的,墨迹还带着墨香,“等这把火,烧到袁本初的帐前……”

北方天际,一道流星突然划过,拖着赤金色的尾焰,正落向漳水河谷。

冯胜望着那流星,按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想起昨夜在演武场,刘甸指着星空说:“乱世如星图,要找的不是最亮的那颗,是能引燃整片夜空的那道流火。”

此刻,冯胜的靴底压着半张被风卷起的“真相帖”。

他弯腰捡起,见上面“乌巢第七库”的字迹被夜露晕开,像极了即将裂开的蛛网。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穗,突然想起《破巢九策》里还缺一条——如何在星火燎原时,让那把火烧得更旺。

晨雾漫上观云台时,冯胜的案头多了张新纸。

他蘸饱浓墨,在“火攻”二字旁添了行小字:“借民声为引,以舆情为风。”笔锋顿了顿,又补道:“此策,当与陛下共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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