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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台的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殿外便传来雪粒打在瓦当上的轻响。

戴宗掀开厚重的棉帘,雪花顺着他肩头的毛领簌簌落在青砖上,怀里的竹筒还裹着层油布,边角洇着水痕。

“陛下。”他单膝跪地,竹筒递出时指节泛着青白,“李记米行的新货。”

刘甸放下朱笔,案头《九章算术》的卷角被风掀起。

他接过竹筒的瞬间便觉分量不同往日,竹节上还留着李孚惯用的松烟墨香。

展开绢帛时,一张薄如蝉翼的麻纸从夹层滑落——上面用细笔勾勒着乌巢粮仓的轮廓,岗哨位置标得比军报还清楚,旁注小楷:“每月初三换防,戌时交接,守将淳于琼常醉卧后帐,鼾声震得粮囤落灰。”

烛火在刘甸眼底晃了晃,他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图上“后帐”二字:“这淳于仲简,倒比袁本初实在。”

“陛下可是要……”戴宗刚开口,便见刘甸抬手止住话头。

帝王的拇指摩挲着绢帛边缘,那里有块淡淡的水痕,像极了李孚惯用的螺子黛染的——上回他说妻子病了,药钱不够。

“传童后。”刘甸将地图收进檀木匣,“再召来王府说书班的张铁嘴。”

童飞掀帘进来时,鬓边的玉簪还沾着点脂粉。

她扫了眼案上的地图,便明白几分,指尖轻轻抚过匣上的云纹:“要唱文戏?”

“唱得越热闹越好。”刘甸抽出一张纸笺推过去,上面写着《真人摔马记·番外篇:酒缸将军守米山》,“得让冀州的百姓、士卒都知道,乌巢的粮不是粮,是淳于琼的酒坛子。”他顿了顿,眸色渐深,“还要加句——南军箭头涂的不是毒,是醒心香,专治装睡之人。”

童飞捏着纸笺轻笑,袖中露出半截刻刀:“臣妾这就去督导刻板。药材商的车队后日过黄河,茶砖里能塞十本,药包缝三本。”她转身时裙角扫过炭盆,火星子“噼啪”溅起,“对了,说书人扮游方道士的行头,臣妾让秦溪备了三套,庙市的签筒里还能藏话本。”

三日后,黎阳渡的茶栈里飘着新茶的香气。

老茶商掀开茶砖,夹层里掉出本油印小册,封皮写着《酒缸将军守米山》。

隔壁桌的袁军士卒凑过来看,见上面画着个大肚将军抱着酒坛,旁边批注:“乌巢守将淳于琼,夜饮三坛不醉,梦里斩蚊当刺客。”

“扯淡!”士卒拍桌,可手却把小册往怀里塞,“我表兄在乌巢当火头军,说那老匹夫确实常醉。”

这话被说书人听了去。

第二日,白沟河畔的土地庙里,穿道袍的说书人摇着铜铃:“列位可知乌巢的粮?老鼠偷粮都要先给将军磕三个头——将军醉得人事不省,哪管得了粮?”他压低声音,“听说南军箭头抹了醒心香,专等将军装睡呢!”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漳水往乌巢飞。

淳于琼的后帐里,酒坛“哐当”砸在地上。

他揪着小校的衣领,酒气喷在对方脸上:“谁传的谣言?老子昨夜明明查了三遍岗!”

“将军,三营和五营的哨兵打起来了。”亲兵缩着脖子,“都说对方收了南军的钱,故意放谣言。”

淳于琼一脚踹翻案几,案上的酒盏滚到床脚。

他抽出腰刀砍向帐柱,刀锋却偏了寸许——昨夜喝了五坛,手还在抖。

与此同时,乌巢东北十里的柳林里,花荣单膝跪在雪地上。

他指尖抚过箭尾的薄绢,上面“归元三年免税券”的字迹被雪水浸得发晕。“放。”他低喝一声,百名射手同时张弓,轻箭破空声混着夜枭的啼鸣,没入乌巢的粮仓方向。

第一夜,守军举着火把搜了半宿,只找到张画着醉将军的绢帛。

第二夜,箭上的免税券被拾到,有老兵捏着绢帛喃喃:“南军真能免税?我家那二亩薄田……”

第三夜,淳于琼下令全营戒严,士卒裹着甲胄在雪地里打颤,咳嗽声此起彼伏。

七日后,邺城的李孚捏着药单在医馆外徘徊。

他妻子的咳疾又重了,可药铺的药材涨了三倍价——听说乌巢的粮道不稳,连药材都跟着贵了。

“李记室好雅兴。”审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靴底碾过积雪,“不去劝主公整军,倒在医馆耗时辰?”

李孚攥紧药单,指节发白:“乌巢的事,主公该换将了。”

审配嗤笑:“不过是些流言,李记室当真是妇人之仁。”他瞥了眼药单,“令夫人的病,不妨试试南来的药材——听说南军的商队带着醒心香,专治……装睡之人?”

李孚的指甲掐进掌心。

当夜,他在书斋烧了半宿信笺,最后只写了四个字:“乌巢可焚,不在火,而在人心已燥。”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时,他望着案头妻子的螺子黛,突然想起刘甸上次的手令——鸿王府缺个管档案的郎中。

观云台上,刘甸捏着李孚的新信,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

冯胜和陈宫站在两侧,冯胜的手按在剑柄上:“陛下,乌巢此时最虚,末将带三千轻骑……”

“不急。”刘甸打断他,指了指案头新制的竹牌,“秦溪刻的《归元田契保障令》,可还剩多少?”

“三千枚。”陈宫抚须,“主公是要……”

“民心比粮囤结实。”刘甸转身望向窗外的星野,北斗星的光落在他龙纹袍上,“我要冀州的百姓知道,袁本初的粮保不住他们的田,我的竹牌能。”他转头对戴宗道,“准备第三次北行。”

戴宗一怔:“这次带什么?”

“空白的共治印模,和一封未署名的任命书。”刘甸的声音低了些,像是说给星子听,“李公义要的不是职位,是个选择的机会。”

此时,乌巢的营帐里,小校阿牛撕下半张通缉令。

他盯着“刘甸”二字,又摸了摸怀里的竹牌——那是昨夜巡岗时在草堆里捡到的,刻着“归元三年,田契永保”。

帐外突然响起喧哗,淳于琼的骂声穿透风雪:“都给老子起来!再偷懒,老子砍了你们的脑袋!”

阿牛把竹牌贴在胸口,望着案头未燃尽的说书册页,上面写着:“真正的真人,从不让百姓做梦。”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吹得册页哗哗翻页,最后一页赫然印着:“盐帮夜渡黄河,魏郡城门三更开。”

戴宗裹紧皮裘站在黄河边,冰面下的水流声像闷雷。

他摸了摸怀里的印模,回头望向观云台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颗不落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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