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老爸只穿了条运动短裤。血沿着他大腿就滴下来了。
他紧张得不行。
“哟哟哟。不得了不得了。流了噶许多血了。快,快点,玉华,送我去医院!”
妈妈也慌了。“好好,你等着。我去拿医保卡。”
老爸一个大男人,第一次见屁股出那么多血,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他突然灵机一动,掏出手机就给老吴打了过去。
“老吴呀,今天要你帮帮我了。出大事情了。”
“啊?啥事呀?”
“我屁股出血了。老多的。应该是痔疮爆开来了。血止也止不住,各记头要侬帮我找找你儿媳妇了,她们医院好呀。我怕现在去,专家号都没有了。”
“哦。哦哦。侬伐要急哦。我马上就去打电话。”
贝贝看着老爸紧张的样子就想笑。让他不要喝酒就是不听,现在知道害怕了。
突然她意识到,老爸要去的不就是单妈妈看病的医院吗?不过还好,她已经开过刀了,应该不会再去了。最多她去看类风湿病的时候会碰到。这两个科应该不在一个楼面上。
不久后,老吴伯伯通知爸爸联系好了。让他去找医生补个号就行,不过,最好不要插队,排在最后面。
于是妈妈帮着爸爸换了衣服,又给他用上了一片卫生巾。三个人开车出发去医院。
他们刚才忙了一个上午,到医院的时候,只能挂下午的号。
老爸担心自己的病也没什么胃口,三人就在超市里随便买了点东西,然后坐在车里等。
时间一长,老爸这个猴子屁股又坐不住了。
“哎呀,这样戆等等到啥辰光去呀。啥不要插队,别听他的。我们现在就去医生门口等着,只要稍微有一个空档,我们就能插上去了。”
贝贝和妈妈无奈地摇头,不过病人是老爸,只能由着他。
三人到了科室门外,六排座位上全都是人,都没有空座。
贝贝和妈妈直皱眉,可老爸却兴奋了起来。他就是喜欢在人群里窝着,让他傻坐在车子里要把他憋出病来的。
眼看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立刻撅着屁股坐了下去。
一坐下就是“斯哈”一声。
巧了,旁边的老头子和老爸一样都是话唠型的。
“哟。侬也是痔疮呀?”
老爸立刻来了精神,“哎,老阿哥,侬也和我一样?”
“一样一样。哎哟,我都脱肛了,吃了不少苦头了。你呢?”
“我大便出血!”
“啊?出血这个不一定是痔疮的。这个分种类的。
先要摸,那个口子上是不是软的,有没有那种肿起来的筋,有没有弹性。
然后还要看血。
是鲜血,那种一滴一滴滴下来的。还是大便里带血,整条大便颜色发黑的。对了,你大便成型吗?”
“啊?怎么算成型。我就是一条条的呀。”
“最好的大便我告诉你,应该是像。。。 你看到过外面卖的蛋筒冰激淋吗?那种连着一条盘起来的。。。”这个老头老神在在地普及疾病知识起来,边说还边比划。
贝贝听得已经要昏过去了。这以后让她可怎么面对冰淇淋呀。
老妈听得也犯恶心,可老爸兴致勃勃。
贝贝皱着眉,“妈,反正还没到,我先下去到车里等了。”
贝贝妈知道女儿为什么要离开。她也听不下去,但是她离不开,老公还要人陪呢。
一个人受罪就好了,宝贝女儿就让她去歇着吧。
她立刻点头,“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贝贝连忙开溜,出了门诊大楼。
贝贝离开后,老爸旁边的位置空出来了,妈妈也坐了下来。
两个老头子已经谈到了开刀的事情。
那个老头传授经验,“你这个情况,很难说的。不过我劝你一句,能不要开刀就不要开刀。喔唷。开刀不疼,换药那是痛是痛得来!”
这个时候,刚进来的女病人坐在妈妈的边上,也开始插嘴。
“哎,对的对的。换药还要看医生的手法的。我告诉你,你万一要开刀,换药的时候就去找那个谭医生。一个小年轻,虽然年纪小,二十几岁的样子。但是,做事很细致很小心的。他换药就好很多。
那个女医生不行的。手重得来。哦哟哟。拆线的时候我吃了老多苦头了。”
老爸听得害怕,“我尽量不开刀。什么开刀啦。都是医生骗你钱的。哪有那么多需要开刀的啦。”
老头点头,“你讲得也有道理的。现在开刀,医生么都要那个的呀。”他手指搓了搓。
“开一刀,收一个。不要太舒服哟。年纪轻轻,挣老多钱了。估计这种小医生,那么多病人,一个人少说给个300好了。每天三个人,加上工资,就有两万一个月了。不要太舒服哟。”
妈妈听了眼睛发光。“哎,你这样说确实是。也不知道这个医生结婚了没有。我女儿一直没有男朋友。如果能找这样的医生倒是不错的。”
说到这个,老阿姨最起劲了。
“哟。你聪明的。是的呀,找个医生不要太方便哟。
你要不等下看病的时候问问。你女儿几岁了啦?漂亮吗?”
老爸听了立马炫耀。“我女儿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犟。我和你讲,她高中同桌,追她很久,人家可是小开。家里钱不要太多哟。她死活不答应。侬讲戆伐?这个年头,还有人嫌钱多的。切。我气都气死了。”
这个时候,刚才那个老头子叫到号了,他离开了座位。
那个女病人变成了讨论的中心。
“你女儿嘎漂亮呀?”
老爸摇了摇头。“漂亮么,一般性的。就是人聪明。高中就上电视了,全国英文演讲比赛第二名!”
“哦哟。这个女儿被你们养到了。”
妈妈叹了口气,“这种都是小聪明,嫁人这种大事就发戆了。挑来挑去的,也不知道想挑什么样子的。”
女病人好奇地问,“几岁了?做什么工作?长啥样子的?我外甥也不错的,国营单位里上班的,也没女朋友。你有照片吗?”
妈妈一听来劲了,摸出了手机,“她是小学英文老师。刚刚24岁生日过了。我给你看看她的样子。我有照片的。”
两个阿姨脑袋就凑在了一起。
“咦?”女病人一愣。抢过了手机放大了一看。“不对呀,这个小姑娘我看到过的。她有男朋友了呀。”
贝贝妈一愣,“你不要瞎讲八讲。是不是长得比较像,我家的小姑娘脸一般般,是和很多人看起来像的。”
“是吗?”女病人表示怀疑,“你再给我看几张其他的照片。
看了几张后,她确认地说,“哦哟,肯定是她,不会错的。哦哟,阿哥阿嫂,你被小姑娘骗了。我前段时间开刀,她就在隔壁病床上服侍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
噢,我好心劝你们,把小姑娘看看牢,那家人家的女人很刁的,好像脚是坏的,坐轮椅还事情多了不得了,你女儿又是背她,又是按摩。我都看不下去。
我要是有女儿,绝对不会答应她嫁那种人家的。
养个女儿不容易,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点帮她汏汏脑子,不要别人骗了!”
贝贝爸妈两人将信将疑。贝贝妈连忙拿起了电话,厉声说,
“李贝贝,你给我马上上来!”
贝贝一愣,听语气应该是大事。“噢,我马上就到。”
等她快跑到科室门口,看到妈妈旁边坐着的那个女病人心就一沉。不过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可那个女病人一看就说了,“对呀,就是她呀。我没有看错。”
贝贝这下知道发生什么了。讪笑着看着爸妈。“爸爸,妈妈。”
妈妈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你笑啥笑,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那个男的干嘛的?”
这些话一说,旁边等看病的人统一把视线都落在了贝贝的身上,正等得无聊,那么好的戏必须要看呀。
贝贝囧着脸。“妈妈,现在在外面呢,我回家告诉你。”
“不行!你别给我来这套。那个男人到底是干嘛的?她妈妈生的是什么病,还能好吗?你给我说说清楚。”
贝贝只能无奈地弯下腰,压低声音说,“他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
“啥!”老爸第一个叫起来。“你脑子坏特啦?体育老师?体校这种地方毕业的。人又笨,钱又少。这种人你去找他干嘛?孙亮嘎好的小人,家里几个亿放在那里,还对你百依百顺的。你倒是说说你脑子是不是被枪开过了?”
本来贝贝很小声的说话,结果老爸这一嚷嚷,特别是还提到了几个亿。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还有人在嘀咕。“啧啧啧。各个小姑娘是脑子不清爽。我是她爸爸要气死了。”
无巧不成书,这个时候,单夏强推着她妈妈出现了,他们是来复诊的。
他下意识地喊了声,“贝贝?”
女病人唯恐天下不乱。“哟哟哟。阿哥阿嫂,这个就是你们女儿的男朋友呀!”
贝贝一回头,心说,“这下有得乱了。”
老爸完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病,一下子蹿了起来。“噢。就是侬只小赤佬骗得阿拉女儿团团转!侬到底想哪能?”
单连忙结结巴巴用普通话解释。“叔叔,你别激动,我没有骗贝贝,我前段时间就想去拜访你的。正好我妈出了点事没来得及!”
贝贝爸大腿一拍,“要死快了,外地人依刚!只小鬼头要气死我。魔都人不寻,寻个乡下人!”
单妈妈完全听不下去了。马上用沪语回击,“我就是魔都人。再讲了,魔都人哪能啦?你凭啥看不起别的地方的人。”
贝贝爸鄙视地一看。“噢册那,沪语讲得疙里疙瘩的。我就看不起了哪能?”
贝贝反问爸爸,“爸爸,上次去汶川的时候,你还说外地建设都能好的。外地很不错的。怎么现在这样说话。”
“侬帮我嘴巴闭起来。小赤佬晓得点啥。两桩事情好吗。我女儿就是不能嫁到外地去!魔都噶好的地方不登,偏要去外地乡下头,我已经没话可以和你讲了。
外地也就算了,还找了个娘有毛病的!他哪点好了,除了高了点,模子大了点,啥好处我都看不出来!这种男人都是被别人家挑剩下的。你还贴上去。”
单妈妈立刻不干了,也不管儿子在旁边不停地好言相劝,她把儿子捂他嘴的手拼命推到一边,柳眉倒竖,“你嘴巴干净点。张嘴就是脏话!一看就是没文化的。什么挑剩下的。我儿子不要太好!
你女儿有啥好的?让她倒水么水洒出来,让她洗碗么,碗碎了,这么大的人了,连粽子都包不来的。哪家讨到这样的儿媳妇哭都哭死了。”
这下贝贝妈蹭地站了起来,“侬只小姑娘,好呀,在家里,我们水都不让你碰一下的。你倒好,自己到别人家去装贤惠了!还洗碗倒水!你气死妈妈了!”
贝贝爸从来嘴上不饶人的,站起来就跳脚骂。
“册那!侬只老女人,还讲我没文化,你又穷又难看,凭啥指挥阿拉女儿?也不看看自己配吗?怪不得脚断掉了,都是懒出来的。你再不干活呀,你的手都要断掉!
这下可是戳到所有女人的逆鳞了。单妈妈气得都发抖了,坐在轮椅上指着贝贝爸就开骂.
“什么?你你!你只老男人。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秃头还说别人难看!强强,我告诉你,这个李贝贝,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贝贝爸切了一声,“不同意最好,啥人要服侍你个瘫子,我女儿可是要嫁入豪门的。”
单妈妈一听更是火往上窜,“哈。你错了,是你女儿哭着闹着要服侍我,前两天还给我洗痔疮伤口呢!还豪门呢。我看她天生就是服侍人的命!”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包括刚才还在旁边吃瓜的群众。
短短安静的两秒钟,贝贝妈两眼一翻,气昏过去了。
贝贝爸一看马上扶住,顺手就给了贝贝一个大耳刮子。
“侬哪能噶贱骨头的!”
贝贝被打得一愣,老爸从来没有下那么重的手打过自己。以前都是吓唬吓唬装装样子的。
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可妈妈要紧,她连忙开始按妈妈的人中。旁边看热闹的护士也跑过来帮忙。
单夏强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去保护贝贝也不是,去帮忙救她妈妈也不是。急得他满头汗。
终于贝贝妈缓过来了。之后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那些看戏的病人也在纷纷发表意见。
“啧啧啧,各种小姑娘是昏头了。我要是她妈,就把她锁起来,不能让他们再见面!”
“是的呀,要是我,刮都刮死她了!只有打才有用。讲没用的!各种人家嫁过去么,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些理论全部都往单夏强脑子里进。他觉得他正在被世界上所有人唾弃,鄙视。
要不是还要给妈妈看病,他恨不得挖个坑钻下去。
这个时候,病房里的医生被吵到了,跑出来大喝一声,“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看病了。这里是医院!要吵到家里去!搞死了!下面xx号,你还进不进来了?”
贝贝妈听医生这么一说,也止住了哭声。她猛地擦干了眼泪,站起身,一下子就用手扭住了贝贝的耳朵。
“哇,哇哇,妈妈你干嘛,你松手,疼!疼!”
“疼!你现在疼好过你以后苦一辈子。治康,你一个人可以看病吗?我现在就带她下楼!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爸爸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骨碌站起来,“对,你把她带下去关起来。记得,把她手机也没收掉!只小姑娘昏特了,阿拉不好发昏。她不想想清爽就不要给她饭吃!”
几个吃瓜群众还起哄,“老阿哥,就应该这样,这个老女人是太过分了!这种人家绝对不能去的。”
在议论声中,贝贝被妈妈揪着耳朵就走远了。路上全是转头看热闹的人。
单夏强再也坚持不住了。推着妈妈就离开。
单妈妈还在叫,“走什么啦?我还要看病的呀!”
单夏强脸色发黑什么都不说,只是低着头一路猛推。推到这层的角落里,这才停了下来。他不敢直接推回家,他怕又遇到贝贝妈妈。
他踉踉跄跄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抱着头一言不发,远远地看,就像是一个冰冷的石像。
在静止的状态下,他的脑子里却像是喷发的火山。刚才贝贝的眼泪,委屈,痛苦和尴尬。她爸妈的羞辱,和自己妈妈那些恶毒的话,就像是奔涌不息的熔岩,无情地淹没了他所有美好的梦想和自尊。他怨,他恨,可他无可奈何。
单妈妈看着儿子的样子也不好受,但她认为这些事情迟早要爆发的。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
单终于摇晃着站了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把他对未来的所有美好畅想都释放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抓不住贝贝,自己这样的情况,是不配有幸福的。是时候放手了,让他心中那美好的女孩拥有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