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寥寥数年，幽州竟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一支浩浩荡荡，分别有着高句丽和大唐旗帜的车队之中，赵郡李氏家主看着车窗外和记忆中的幽州城，几乎已经发生了天壤之别的城池。
说出了此刻马车之中其余几人的内心想法。
卢照静眉头紧锁。
“如今的幽州已经不叫幽州了，被大唐改名为燕州......乃是七皇子燕王李恽的封地。”他喃喃说着，看着视线之中那在燕州街道之上，尽皆一副幸福祥和模样的大唐百姓们。
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如今的大唐百姓，看样子是真的富足了，大唐也是真的富有四海。
这种场面，别说是他们等人见了，便是想都不曾想过。
毕竟......百姓富足了，不就到了世族动刀子的时候了吗？
甚至于，当初在他们五姓七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甚至不会给百姓们变富的机会，死死的将这些他们心中的贱民，压制在那既是土地，也是坟墓的田地之中。
榨干他们浑身最后的一丝民脂民膏。
崔民师也是面色难看。
大唐的强大和富有，李世民父子民心加深，对于他们世族之人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于，如今的大唐越强，就意味着他们今后死得越惨。
行进之中的马车，在进入燕州城不久后，在一处规模看起来就不小，却有着“燕州招待所”的牌子前停下。
李绩派了自己的长子李震，亲自负责押运这帮家伙。
后者的态度自是不会好到哪里。
“砰砰砰”的在卢照静三人所在的马车上拍了拍，粗鲁的便是呵斥起来。
“下来下来！今日在燕州休整一日，明日继续出发！”
卢照静等人闻言，乖乖从马车之上下来，重新踏上大唐的国土，本来应该也是唐人的他们，如今内心却尽是屈辱与不甘。
曾经的他们，是大唐威名赫赫的五姓七望家主。
然而如今的他们，却是高句丽这等撮尔小国的家奴臣子。
地位甚至于连大唐普通的百姓都比不上.......
“李将军，不知在下可否在这燕州城中转转？”
卢照静小心的对着李震这个曾经甚至都不会正眼看的后辈拱手询问。
闻言的李震，颇为蔑视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冷笑一声。
“怎么？想要给你们主子探听一些我大唐的消息？”他双手抱胸，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嘴角噙着冷笑。
“这你还有什么可打听的，想要知道什么？来，直接问本将军吧！”
“你是想知道平壤城有三百多门火炮，还是想要知道新罗的梁王殿下，已经朝着你们主子南边增兵了？”
“要不要本将军帮你把行军图拿出来看看？啊？卢大人～”
最后一声卢大人，极尽蔑视，却又让卢照静三人有苦难言。
李震见这三个老家伙支支吾吾，面对他这般讽刺依旧一副老乌龟的作态，顿时只觉无趣，索然无味的冷哼一声。
丢下一句话，便当即自顾自的朝着招待所之中走去。
“转随便你们转，但是，可莫要冲撞到了我大唐百姓，不然......本将军可不保证这燕州的父母官会容你们这些外邦夷臣走出这燕州城！”
卢照静、崔民师、李星一脸憋屈：“.......”
“外邦夷臣，外邦夷臣.......”卢照静哆哆嗦嗦的口中来回呢喃着这个杀人诛心的词汇。
本就身体羸弱到了极点，就是一个病秧子的他，此刻身体一晃，差点没有当场摔倒在地上。
崔民师紧攥着拳头，待到连那些给他们驾车的马夫，都一脸鄙夷的走进招待所。
这才一脸愤慨又后悔的捶胸顿足。
“外邦夷臣！好一个外邦夷臣.......啊！！！我清河崔氏的百年家风，如今到了老夫手中，竟落得个外邦夷臣的下场！”
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愤怒与崩溃：“早知如此，老夫还不如随那博陵崔氏一起，被满门砍了去！也好过受此等羞辱啊！”
“竖子！竖子.......”
三人心中都是郁火难消，一旁从另一家马车上下来的，如今的高句丽王渊盖苏文，却是根本理会不到三人心中的那份羞耻感。
在他看来，比起那博陵崔氏，好歹这三家如今还活着不是？
虽说身份地位比不了从前，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见他一副准备上前安慰两句的模样，卢照静抚着起伏激动的胸口，对着他摆了摆手。
“王上不必理会老夫......你且上去休息吧，若是有法子，可向那李震打听一番长安的消息。”
他摆摆手，对于这个从内心深处，根本没有将其视为弟子的弟子。
几乎是用脚指头，都能够想到对方的安慰话语，会是多么的小气可笑，小国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大见识.......
这一刻的卢照静几人，心中忽而对“唐人”这个身份，有了一个全新的理解。
曾经的他们乃是五姓七望的家主，地位尊崇便是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当时在他们看来，大唐能有如今的辉煌，最终也不过是依靠他们五姓七望的支持，才能够有这般之境，如今.......
他们没落了，才尴尬的发现，大唐没有了他们，好像过得更好了。
行走在燕州城的大街上，三人走走停停。
数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回来大唐的他们，此刻竟是对街边曾经那些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普通百姓开得小铺子，也产生了好奇。
“呵呵......这位老哥，忙着呢.....”
崔民师脸上笑容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自然，无外乎此刻他口中的“老哥”，乃是一个正在店铺中指挥着几个学徒，打着家具的木匠。
后者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发觉是来了客人。
顿时上前招呼。
“几位客官，是要打家具吗？您随便看，店里摆的这些都是可以打的，不过若是客官另有要求......或许要等上一等，小店这边最近接了几个买卖，怕是分不出来人手。”
“若是客官能等，咱可以给您便宜个一成......”
卢照静站在三人靠后的位置，有些疲累的他，坐在了一张躺椅上，老木匠的手艺当真不错，躺椅轻轻晃动几下，竟让卢照静都不由意识昏沉了几分。
一旁李星指了指那几个年岁看起来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
“这些都是你的徒弟？看来老哥的本事不小啊。”
那木匠哈哈一笑，伸手朝着那小店一侧的墙壁上指了一下，脸上颇为得意的样子。
“客官，这可是咱安身立命的吃饭本事，那能弱了？瞧见没？官府考核通过后给的牌匾，四品木真匠！”
李星一愣，四品？
这木匠如今大唐都有了品级了？
许是看出了几人的疑惑，加之几人口音明显不是燕州这边的，老头儿一边让学徒去准备茶水，一边却是招呼着李星他们坐下。
“几位客官应该是做的南方生意？”老木匠问道。
李星点了点头：“呵呵，是啊，倒腾些粮食生意。”
听到这番话，那老木匠轻轻颔首，却是在随后又不由感叹般的，用带着几分怜悯的语气说道。
“粮食买卖啊，那几位老兄怕是生意不好做啊，如今的粮食价格被官府严格把控，官府高价收粮，百姓基本上也都会选择卖给官府。”
他轻轻摇摇头，随后又是在三人奇怪的目光中，竟是鼓励起了他们。
“粮食买卖做不成，但如今有得是能做的生意，大唐的天变喽～太子殿下和陛下都是有真本事的圣天子！”
“最近燕州官府就有不少的工程项目，不瞒几位老兄，我刚才说得那买卖，就是燕州官学那边下的，桌椅板凳，还有那黑板，如今燕州城内，凡是有六品以上木匠资质的木匠坊，都接了这个单子.......”
木匠是个能说会道的，尽管也看出来三人不是来下单的，倒也乐呵趁着这个功夫休息一下，见三人是外地来得，便是滔滔不绝的讲述起了如今的燕州城有多好......
“太子殿下是个好兄长，连带着所有皇子殿下们也一个个都是国之英杰，老夫也是从前朝过来的，啧啧啧......你们说，若是前朝那隋炀帝的儿子，能有当今太子那一半，不，一成的本事！”
“前朝能亡？那高句丽早就tm打下来了！说不定啊，老朽这木匠铺子，都能置办几个高句丽官奴。”
听到高句丽官奴这个词汇，原本一直静静躺在躺椅之上，轻轻摇晃好似睡着了的卢照静，搭在扶手上的手倏然攥紧。
一旁，崔民师眼中也闪过几分尴尬。
急忙打断了眼瞅着话题就要说到叛逃大唐的他们身上的老木匠。
“咳咳，老哥，你刚才说，燕州有不少的官府项目，你是说，城里那些建房子和铺路的？”
“哈哈哈，老兄你说得这些倒是也没错，不过啊，你们现在想要插手，怕是难喽～燕州城早在太子下令，从幽州改为燕州，设为燕王封地的时候，就已经一早的被那些地产商们盯上了。”
“你们往城东走，那边燕州府第一官学、大唐铁路大学、还有各种官署衙门，都是鲁王地产在承接建造的，我们也都是碰上了机会，官府鼓励我等培养学徒，赏我们口饭吃。”
“几位若是想要做这方面的生意，燕州府怕是没戏了，倒是可以承接一些修桥铺路的项目。”
卢照静睁开眼睛，眉头微蹙。
“铁路大学？铁路是大唐日报上写得那种叫火车的东西跑得路？老夫记得，那东西不是在长安和太原府吗？”
“怎么铁路大学反倒设在了燕州府？难道是燕王殿下的意思？”
几人也是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老木匠。
“哈哈哈，几位当真该去长安和太原府看看了，这做生意走南闯北的，消息可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候一步错，那就是步步错啊！燕州府的确还没有建造铁路，但却已经计划好了路线。”
“这是整个燕州府上下都清楚的，燕王爷可是跟燕州府刺史还有工部的人都说了，最晚贞观六年末，要完成从燕州府到石洲的铁路.......”
燕州府去石洲......
从木匠铺子里面走出来的三人，都是眉头紧锁。
卢照静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迟暮的长叹。
“那从太原府去长安的铁路，便让西征后勤没有丝毫后顾之忧，如今听那木匠说得，怕是今年贞观五年，那从太原府去石洲的铁路也能竣工，若是按照这个速度，一条从西到东的铁路完成。”
“大唐几乎就是多出来一道无形的长城......”
“如今我等苟活，所为究竟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