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拎着买好的书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家。
上午出门时,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回家的时候会带着一个尾巴,也没想到炙骁竟然会真的跟着她一路回到家……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在最后一个路口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炙骁在她身后问道,“不请我参观你的住所吗?“
星榆皱起眉头。
她向来习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极清。
就连希尔,也不知道祈雪的存在。
“我以为监视只限于工作时间。”她冷淡地说。
炙骁挑起一边眉毛,红色制服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醒目。
“全天候监管,之前说得很清楚了。难道六级代理人连基本术语都理解不了?”
星榆也说不清过去的自己是不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这样做。
但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告诉她——不应该让任何人见到祈雪,这似乎都有可能置她于危险之中。
但是……今天她确实答应过要早点回去教祈雪认字的。
所以,她花了不少力气。
先找机会让芽联系青葙委托所的人,提前联系祈雪,甚至安排好了一个临时的安全住处,让她今晚先行离开。
现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炙骁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事实上,在接到任务之前她就已经调查得很清楚——星榆的住址、生活区构造、周边邻里状况,几乎一目了然。
星榆停在门前,正准备伸手推门,门却在那一瞬间——自己打开了。
祈雪站在门口,带着一贯温柔的笑意,先看向星榆,又扫了眼她身后的炙骁,神色坦然,没有丝毫惊讶。
“我早就看到你回来了。”她轻声道,语气里透着一丝调侃,“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吗?”
星榆的心猛然一紧。
——她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祈雪怎么还在这里?
目光扫过屋内,所有敏感物品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显然祈雪提前做好了准备。
她并不是不知情,而是主动留下来,面对炙骁。
就在这时,炙骁忽然走上前,罕见地主动开口,自我介绍道:“A环特别事务官,炙骁。”
祈雪轻轻一顿,片刻后,她伸出手,语气平静而有分寸:“您好。”
随后,她微微侧身,为她们让出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
灯光下,房间内的气氛微妙地流动着。
墙角的老旧灯泡发出微黄的光,在墙上投下三人交错的影子。
尽管空间狭小,却被收拾得整洁有序,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当,似乎是在有限空间里尽力维持着一种尊严。
三言两语之后,星榆就对祈雪解释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炙骁也并没有任何遮掩自己身份和意图的意思,甚至还做了简要的解释。
“我带了些书给你,”星榆将手中的包裹在桌上放下,随即就钻进了卫生间,“我先去洗个澡。”
她说这话时瞥了一眼炙骁,眼神说“别跟来“。
让她庆幸的是,这次炙骁并没有提出要跟上,终于让她有时间去集中地处理涡旋论坛上的各种事情。
门外,祈雪和炙骁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祈雪看了看桌上那摞书,又看了看炙骁:“您要不要先坐……”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问题突兀地响起,像把利刃刺破了表面的客套。
祈雪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看起来有点欣喜,仿佛终于有机会说出一个期待已久的回答。
“我是她……姐姐。”祈雪顺从地回答,随即露出一抹苦笑,“虽然星榆从来不愿意这么喊我。”
炙骁轻轻点头,目光在她脸上略作停留。
面前这个女孩语气柔顺,表情平和,回答时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温柔。但她指尖绞着衣角的动作一直没停,像是在下意识地自我安抚。
资料显示星榆十六岁,而祈雪看起来显然更年长。
“她很少提起你。”炙骁像无意提及,语气里带着点轻描淡写。
“我不怪她。”祈雪笑笑,“她不喜欢别人看到她柔软的那一面,尤其是对我以外的人。”
炙骁语气放缓,带着少有的温和:“你们一起生活很久了?”
“嗯……五六年吧,也可能更久一些。”祈雪垂下眼睫,手指轻轻卷住衣摆,“我们从荒原一起来的,时间有点混乱,记不清确切了。您知道荒原吗?最外层的那一圈。”
“嗯,我知道那种混乱。”炙骁注意到了她指尖的动作,顺势安抚道:“不用紧张,我不是在做记录,只是想了解她更早的样子。”
听到这句,祈雪轻轻地笑了,眼里浮出某种带点怀念的情绪:“星榆……小时候也很安静,很少主动说话。但和现在比起来……那时候的她还是更柔软一些。”
炙骁没有急着推进,而是让沉默在两人之间稍稍停留了几秒,才继续开口:“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很重要。”
祈雪低声笑了:“其实也没做什么,都是她撑着我们活下来的。她做了很多事,只是不愿说出口。”
“在荒原,你们两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炙骁话锋一转,仿佛只是延续对话的语境。
“拾荒、捕猎……靠一点点交易维生。”祈雪声音变轻了,“风沙很大,几乎没有什么植被。白天晒得发烫,晚上冷得像刀。”
她的语气里透着某种不加修饰的回忆,带着微妙的敬畏。
炙骁点了点头:“荒原向来不留情面。这么说,你们是两个猎人?”
“‘猎人’……不,那太夸张了。”祈雪苦笑,“我们是会捕猎,但只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更多的时候,我们靠拾荒,或者跟那些从内环出来的商队做点小交易,换点盐和药。”
炙骁轻轻点头,在祈雪看起来逐渐松弛的状态中不动声色地推进下一步。
“你觉得,星榆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次,祈雪沉默得久了一些。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圈圈搓着,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
“她是……”祈雪轻轻吐出一句,“……她是我。”
这句话很轻,却像是她心里某种沉默已久的信念被无声释放了出来。
炙骁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下。
“我们一起生活了太久,久到连相遇前的那些事都显得不重要。我们感受到同样的痛,同样的喜悦,在同一块地上活过那么久。”祈雪说着,眼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笃定,“而我理解她,包括她自己不愿承认的那部分。”
“是吗?”炙骁不置可否,“在我看来,你们简直是两个极端。”
“表面上看是这样……”祈雪对着她笑笑,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她会回到我身边的。人可以戴上很多面具,但内心最深处的自我,是永远不会变的。”
“你相当肯定。”
“因为我了解她,包括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部分。”祈雪的声音依旧轻柔,却不容动摇,“包括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部分。她现在也许短暂地迷失在需要扮演的角色里,但没关系,我有耐心等她醒来。”
“醒来?”炙骁挑眉,目光落在她脸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
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炙骁靠在椅背上,目光在祈雪身上停留得略久了一些。
她注视着这个表面温顺的女孩,思绪却飞速运转。
任谁都能看出,星榆和祈雪的性格差别很明显,星榆冷漠独立、近乎孤僻,而祈雪温柔顺从、柔软易折。
但这并非炙骁所指。
比起星榆,现在反倒是面前的人更加引起她的注意。
她很温柔,看起来几乎没有攻击性。每个句子都恰如其分,情绪表达得克制而得体。
说到星榆时,会柔软一点,会更真诚一点,却又不过度袒露自身情绪——除了刚才那一瞬间,她说出“她是我”的时候,那种投入感……不像是设计过的。
普通人或许难以察觉,然而长年在权力漩涡中周旋的炙骁,能够洞悉那滴水不漏的伪装背后的破绽。
理论上,外环平民不该有这种气质,但她确实从祈雪身上捕捉到一丝违和感。
温柔、顺从、表达得体、毫不尖锐。
祈雪太像戴了一张“恰好自然”的面具,甚至比星榆还像一个角色——一个温顺、柔和、完美得令人警惕的角色。
这种感觉……甚至比星榆给她的感觉更加奇怪和……违和。
她并不在撒谎,但她也从来没有完全地说实话。
她在掩饰什么?
或者说,她习惯性地掩饰一切?
但作为精神系超凡者,直觉从不会毫无根据。
那些微妙的违和感,像是一个个细小的信号,警告着她——祈雪的温柔外表下,或许隐藏着某种……非常危险的东西。
炙骁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袖口处那枚内嵌的终端接口。
表面无异,但她制服上的内嵌各种环境扫描模块启动了对周围微环境的扫描。
那是专为监测超凡波动设计的装置,默认集成在所有代理人终端系统中。
平时由人工智能后台自动运作,悄然记录着每一次超凡能力的剧烈扰动。
这套系统的敏感度远超大多数人的想象。
当两名超凡者靠近时,读数会轻微上升——这是能量场的自然共鸣。
当超凡者主动使用能力时,数值会出现明显的峰值波动——能力越强,峰值越高。
而当超凡者死亡的瞬间,特别是被强制击杀时,会产生一次剧烈的能量爆发——系统会记录下一个异常的尖峰数据。
一直以来,事务管理局正是依靠这类读数,在辽阔而混乱的外环区域维持最基本的干预机制。
果然,数据显示此刻环境数值轻微偏高。
不至于明显异常,但高得足以让她警觉。
炙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锋利的探查:“你也是超凡者?”
她的目光紧锁在祈雪脸上,试图捕捉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
果然。对方的眼神微微一滞,仅仅是极轻微的停顿。
这些细微的反应在常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长期在A环权力中心周旋、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炙骁来说,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般醒目。
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祈雪已经低下眼睫,声音柔和而谦逊:“……不,怎么可能呢。”
没有否认得太快,恰好保留了“普通人该有的错愕”。
如果是刻意装出来的,那她的情绪控制力也未免太精确了。
祈雪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以为意。
炙骁靠进椅背,神情看似漫不经心,思绪却已绕到了另一个方向。
或许,是时候去翻一翻星榆这段时间的终端记录了。
但那些日志庞杂冗长,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调取,只由人工智能自动过滤归档。
但她有权限手动查阅所有历史数据。
如果星榆真的在隐瞒什么……比如频繁接触污染体,或者使用了某种未申报的能力、杀死超凡者,那些异常的能量波动会在数据中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这些数据可以重现星榆的每一次可疑行动,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行为轨迹。
所有波动幅度大的异常值,只要找对了时间点,就一定能看出端倪。
更重要的是,这些数据无法被篡改。
即使朝暮能够修改档案文件,她也无法修改遍布整个郊区的自动监测网络。
炙骁正想继续顺着话题往深处试探,门却在这时“咔哒”一声被推开。
星榆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披着松垮的居家衣物,脚步有点懒散,眼神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疲意。
“你们在聊什么?”她扫了一眼炙骁,又看向祈雪,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点警觉。
她看了看炙骁,又看了看祈雪,目光中带着审视。
炙骁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星榆皱了皱眉,她看祈雪表情一如往常,便没再追问,坐到桌边翻看刚带回来的书籍。
祈雪也在这一刻起身,靠了过去,肩膀贴着星榆的手臂,只是静静地看着。
空气里的暗涌感像潮水一样消解得干干净净。
炙骁却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星榆没有表现出依赖,也没有刻意亲近,但她的不在意、以及对祈雪靠近的“默认”,正是最难察觉、也最难伪装的信任形态。
……这两个人身上的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