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旋律中悄然流逝。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最初连涟漪都未曾激起。
然而,它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潜行的幽灵,在暖融融的空气里不断堆积、沉淀。渐渐地,它变得厚重起来,顽固地纠缠在昂贵的雪茄味和香水味之下,形成一层浑浊的底调。
靠近巨大玻璃穹顶边缘的几位宾客,几乎同时感到一丝异样。
先是轻微的眩晕感,仿佛脚下的地板在极其缓慢地倾斜,又像是微醺后酒意上涌的初始阶段,但来得毫无缘由。
紧接着,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像有细小的针在轻轻扎刺。
一位穿着深紫色晚礼服、佩戴着硕大珍珠项链的女士,正欲举起香槟杯,手却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几滴金黄色的液体溅落在她昂贵的手套上。
她身边的男伴,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试图开口说句俏皮话,但喉头却莫名地发紧,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像是声带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史密斯先生,您还好吗?”他对面一位女士关切地问,自己的脸色却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冷汗。
“啊,好极了!”史密斯先生立刻挺直背脊,脸上堆起一个比刚才更加灿烂的笑容,试图掩盖那瞬间的异样和喉头的不适,“大概是这莫尼耶香槟,后劲有些足。”他刻意提高了声调,笑声爽朗,试图驱散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安。
那笑声在略显滞涩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和空洞。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松一松领结,手腕上的金属环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弧,动作随即僵住。
一丝极细微的、被电流刺中的麻痹感从腕部传来,瞬间压制了所有的不适感,也掐灭了那点想要调整的念头。他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更加热烈了几分,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法言说的僵硬。
环顾四周,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同样维持着完美笑容的脸,仿佛无形的丝线操纵着每一块面部肌肉。
眩晕和头痛被强行压下,掩埋在更厚的粉底和更夸张的笑纹之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只有华尔兹的旋律仍在固执地流淌,像一场盛大而诡异的默剧。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掺杂了铁锈的浑浊液体。
那臭鸡蛋般的气味已经不再需要刻意捕捉,它无处不在,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每一个角落。
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在人们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投下摇曳而诡谲的影子。
林兰的魂体悬浮在冰冷的高空,像一尊没有重量的黑暗神只。
下方那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她非人的感知中,已经变成了一口沸腾的、无形的毒气蒸锅。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致命的燃气不再是稀薄的烟雾,而是浓稠得如同液态的死亡,填满了穹顶之下的每一寸空间。
它扭曲着光线的路径,让下方衣冠楚楚的人群身影变得模糊、晃动,如同隔着滚烫的热浪观察。
她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属于毁灭者的满足。
好戏,终于要进入高潮了。
她甚至微微向前飘了一点,仿佛要离她的杰作更近一些,以便更清晰地欣赏接下来的一切。
就在此时,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锁定了穹顶中央那盏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正缓缓旋转的巨型吊灯。在吊灯最顶端的金属框架连接处,一点极其微小、极其短暂、却又无比刺眼的蓝白色光芒,猛地跳跃了一下!
“噼啪!”
那声音轻微得如同幻觉,瞬间淹没在下方滞重的空气和微弱的音乐背景里。
一点静电火花。
微小,致命。
它诞生于金属构件之间细微的摩擦,诞生于这极度干燥、充满了可燃气体的死亡温床。它像地狱睁开的眼睛,倏然闪现,又瞬间熄灭。
林兰冰冷的笑意凝固在魂体的边缘。那点转瞬即逝的火花,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纯粹毁灭的快意。
下方,穹顶之下。
粘稠的、充满致命气体的空气仿佛被那点火花惊醒,骤然凝固了一瞬。
时间被无限拉长。无数张保持着僵硬微笑的脸庞,似乎在同一刻感知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源于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
瞳孔深处,那被金属手环强行压抑的、属于活物的惊骇,如同沉船的碎片,在窒息前最后的瞬间,疯狂地想要浮出水面。
一百二十三层的高度,风已不再是风,而是某种活着的、冰冷粘稠的实体,带着高空特有的稀薄与锐利,无声地缠绕、撕扯着林兰单薄的身影。
她悬停于绝对的黑暗之中,脚下,那被称为“云端盛宴”的旋转餐厅,此刻在沉沉夜色里,像一口巨大的、即将被地狱之火煮沸的坩埚。
先前那点引发一切的、微弱的蓝白电火花,早已湮灭,仿佛被浓稠的黑暗瞬间掐灭。
然而,它消失的瞬间所烙下的死寂,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疯狂滋生、膨胀,无声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沉重得令人耳膜嗡鸣,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林兰的视线,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穿透脚下那由号称坚不可摧的强化玻璃构成的巨大穹顶。
舞池中央,曾经璀璨的水晶吊灯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像垂死巨兽的骸骨,其下,便是通往无尽深渊的入口——那贯穿整栋摩天大楼、深达123层的电梯井。黑暗在其中涌动,深不见底,寂静地张着巨口,等待着它的祭品。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高空凛冽气流扯碎的焦糊味,却精准地钻入了林兰的鼻腔。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聚焦在餐厅一角。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厨师服的身影正背对着,在铁板前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