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名呵呵呵冷笑,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回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与寒意。
判官一行人灰头土脸地从废墟堆里颤巍巍钻出来,个个脸上写满愁苦,仿佛刚被雷劈过似的,衣衫褴褛、鬓发凌乱,连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我说圣君啊……”判官抹了把脸上的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声音里带着哭腔,“您是来追魂的,还是专门来拆殿的?这……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捶胸顿足,手指着四周残垣断壁颤声道:
“待会儿阎君回来,我们这可怎么交代!哎呦……我这判官怕是做到头了……”
“你们都看到了,”景无名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如静水,仿佛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打斗与他毫无关系,“是笛幼先寻衅滋事,本人一再忍让。”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道:
“不论人间天界,总少不了笛幼这等杂碎!幸而阎君是个明白人,铁面无私,秉公处事。否则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
正说话间,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个黑面多须、袍袖乱飘的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阎君本人。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昔日威严肃穆的大殿,如今梁歪柱倒、砖碎瓦裂,一片狼藉,连那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都斜斜挂在一根断梁上,摇摇欲坠。
“我说圣君!”阎君捶了捶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声音都在发颤,“您来就来了,这份‘礼’也送得太大了吧!我这阎王殿经营了千年,今日竟毁于一旦啊!”
景无名微微躬身,依旧彬彬有礼,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阎君,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本君现在心痛得要死!”阎君摇头长叹,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险些被一块碎瓦绊倒,“我因事外出,心中忽感大殿有异,急忙赶回——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圣君啊圣君,您这出手也忒重了些!”
“阎君,是本人不好,一时失手,毁了你的阎王殿。”景无名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愧疚,但眼神依旧清明如镜。
阎君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唯一完好的宝座上,四顾茫然,苦笑道:
“除了这把椅子,什么都没剩下……连个请你坐的地方都没了。圣君,你远道而来,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我这阎王殿过不去的吧?”
判官赶忙上前,弓着身子低声向阎君禀明景无名此行的目的,声音压得极低,还不时偷瞄景无名的反应。
阎君听罢,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景无名身上打转,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究竟来,手指不住地敲着扶手,显出几分焦躁。
“阎君,”景无名正色道,“那老翁一家被凶奴所害,无辜丧命。您执掌生死,一向正直无私,难道就忍心看他们家破人亡?这未免……也太残忍。”
“圣君啊!”阎君声音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苦笑,摊了摊手,“天地造化,万物生死,早有定数。本王也不过是按册办事,尽责而已。若是人人都来求情,这阴阳秩序岂不乱套?”
“阎君!天地以仁为本,绝不会如此含糊。一定另有转圜之法。”景无名坚持不退,向前迈了一步,衣袂无风自动。
“罢了罢了,”阎君挥挥手,示意判官将生死簿搬来。他翻到记载老翁一家那页,指给景无名看,叹道:
“圣君,您亲眼瞧瞧,生死簿上白纸黑字写明了,他一家三口的阳寿就在今日终结。这可不能怪本君了吧?”
景无名凝目看去,果然如此,心头一沉,几乎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他眉间天眼倏然一闪,无声无形张开,一道淡淡的金光照在纸页上。
神光扫过生死簿页,竟照出一处隐约痕迹,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阎君,”景无名手指轻点老翁一家条目旁侧,声音陡然提高,“您看,除了老翁,两个孩子的注记旁还有批注,只是字迹模糊,难以辨认。”
阎君也俯身用手抹了抹那一处,眉头紧锁:
“咦?还真是……这怎么回事?判官,这是何故?”
判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
“阎君恕罪!是卑职昨日翻阅时不慎打翻了茶盏,水渍污了卷册……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你!”阎君勃然作色,又强压怒气,狠狠瞪了判官一眼,“若非圣君天眼通明,本王今日岂不成了糊涂判官?还不滚下去自领责罚!”
他转而看向景无名,语气微妙,带着几分试探:
“不过既然字迹已模糊,你我也无从知悉原意。圣君,您前两次是怎么救人还阳的……不如就再照做一遍?您神通广大,想必不缺这几枚仙丹吧?”
景无名一时语塞,面露难色,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玉瓶。
老祖所赐仙丹何其珍贵,此前救的都是与他渊源极深之人:譬如舍身救他的妻子杨润玉,又如情深义重的小妈雪丹郡主。
而这老翁一家与他非亲非故,要动用所剩无几的仙丹,实在令他心头微痛,难以决断。
“怎么?”阎君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圣君堂堂圣名,不会舍不得这几枚仙丹吧?方才拆殿的威风哪去了?”
景无名抬手抓了抓头发,尴尬之色溢于言表,苦笑着摇头。
可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声音在废墟中格外清晰:
“不过几粒仙丹而已,何足道哉!阎君稍候,我去去就回。”
阎君看着景无名的背影,哭笑不得,喃喃自语:“好一个景无名,拆了我的殿,还要我倒欠他一个人情……”
景无名跳出黄泉路,见到大家,衣袂飘飞间已落定身形。
“怎么样?无名哥哥!”弗莉卡和杨润玉都齐声问,两双美目中满是急切与期待。
“弗莉卡妹妹,润玉妹妹,快拿水来。”景无名无暇多解释。
弗莉卡和杨润玉急忙端来清水。
景无名掏出玉瓶,倒出两粒仙丹,塞进两个孩子的嘴里,然后徐徐倒入温水,让仙丹融化。
很快,两个孩子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像是回魂了。
“无名哥哥,那老翁呢!”弗莉卡见景无名只给两个孩子喂仙丹,却不给老翁,就急切地追问。
“哎——”景无名叹气说,眉宇间染上一抹沉重,“不是无名哥哥不救老翁,而是你无名哥哥也无能为力啊!”
“什么意思?无名哥哥。”弗莉卡和杨润玉都不懂,两双眼睛困惑地望着他。
在她们的心目中,无名哥哥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弗莉卡妹妹,杨润玉妹妹。”景无名苦笑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现在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以后慢慢告诉你们吧!”
景无名摸摸两个孩子的手脚,已经温暖柔软了,这才稍稍放心。
“你们守着,我去去就回来。”景无名说完一晃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缕清风。
他急急忙忙奔跑在黄泉路上,衣袂翻飞,心中焦急万分。
他知道,必须在今天找回两个孩子的魂魄,要不然过了今天,那这两个孩子就永远去了,再无回天之力。
迎面走来牛头马面,还有两个孩子,那俩孩子眼神懵懂,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圣君!”牛头马面见到景无名,连忙施礼,声音恭敬中带着几分惶恐,“阎君命卑职送两个孩子的魂魄给您!特地嘱咐要快马加鞭,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