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林星见不得不对福柯陛下和图灵集团报以最真诚的同情。
如果福柯陛下知道所谓的长生不死之术会把他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相信他肯定会放弃那不切实际的野心。
如果图灵集团事先知道人类意识的复杂性、矛盾性和不可调和性，相信它们也不会狂妄自大到认为用几十年工夫就能超越全体人类数千年的科学研究。
这两位完全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做，最终携手造成了这个不可挽回的悲剧、制造了这一片永无止境的数字地狱。
林星见叹了口气，认真道：“我觉得你们是时候终止这项研究了，在我看来福柯陛下已经被你们活活折磨致死了，你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陛下受到的伤害。”
阿尔法和贝塔却同时摇头，态度坚决道：“不，在计划完成之前，在合约履行之前，我们绝不会放弃。眼下，我们对于人类意识的统一性研究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展，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以将福柯陛下的所有人格融为一体。”
“进展？什么进展？”
林星见讥讽道：“这三千七百二十一个分裂人格就是你们的进展？你们要是继续研究下去，不出十年，整颗花园星、整个南十字座都将易主，到时候新的皇帝陛下会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科技园，你们所有研究数据都会灰飞烟灭！”
贝塔无视了林星见的警告，自顾自道：“根据最新研究显示，我们已经发现了福柯陛下人格分裂的具体诱因。以第三次银河战争作为分界线，福柯陛下在战前与战后表现出极大的意识波动。我们有理由怀疑，正是因为那场战争导致了陛下深层次的神经紊乱，并带来了伴随终身的精神创伤……”
说话间，贝塔打了个响指，前方那场大屠杀闹剧顿时全部静止，好像被施展了某种时间暂停的法术。
紧接着，贝塔伸手在空中写下几道数学函数，便见大量的福柯人格原地蒸发，只留下两个中年版福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贝塔介绍道：“左边这位是战争爆发前的福柯陛下，那时候他还是花园星总督，为大周帝国管理整片南十字星域，是深受人民爱戴的管理者。右边那位是战争爆发后的福柯陛下，那时候他已经亲手刺杀了大周帝国最后一位皇帝，举起了银河系反抗帝国暴政的第一面旗帜。从这里开始，福柯内心深处已经有神经紊乱、人格分裂的前兆，并在日后数十年间生根发芽，彻底滋养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魔鬼。而当这些精神现象反应到日常生活时，福柯陛下变成了一位喜怒无常、杀伐成性、强征暴敛、犯下许多反人类罪与种族灭绝罪的恐怖君王。我们认为……”
“停停！你们这研究方向完全错了啊！”
林星见毫不客气地指出他们的错误：“与其研究什么第三次银河战争对福柯陛下带来的影响，你们难道不应该好奇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福柯陛下对年仅八岁的大周皇帝痛下杀手吗！你们对于真正的核心问题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反而一味地以结果为导向，试图从众说纷纭的历史故事里探寻人性幽微，你们这机器脑袋问题大得很啊，你们到底懂不懂人类！”
“呃……”
贝塔露出一丝尴尬表情，目光看向阿尔法，后者同样神情羞愧，不知该如何言语。
林星见可算是见识到人工智能的脑回路和具体人类的差别了，要是照它们的研究方向进行下去，到头来除了得出一堆可笑结论外，根本什么都不可能搞明白，亏它们还是图灵集团最智能的AI呢，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因果联系都弄错了！
“从现在开始，按我的法子来。”
林星见反客为主，大声命令道：“你们已经复制了福柯陛下脑海里的全部记忆对吧，给我以福柯杀害大周皇帝那一晚为起点开始往前推，每一帧、每一秒、每一个时间、每一句对话、每一段记忆碎片都不能放过！你们只有找出他为什么杀害大周皇帝的原因，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成为一个弑君者，不遗余力地推翻整个大周王朝，才可能知晓他人格分裂的真实诱因！世间万物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哪怕是突发奇想脑门一热，也会有一个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原因！想要彻底了解福柯陛下，必须先搞清楚一切事情发生的原委，听懂了吗！”
阿尔法和贝塔同时回答：“如您所愿，林先生。您的意见与研究方向对我们而言非常珍贵，我们确实从未想过探究这一段历史真相，看来您才是这片宇宙里最聪明的人。”
林星见摆摆手，不耐烦道：“别拍马屁了，赶紧按我的话去做！记住啊，每一帧、每一秒、每一个时间、每一句对话、每一段记忆碎片全都不能放过！”
“遵命，林先生。我们已经调集了整个西西弗斯皇宫的数据处理器与运算核心，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出您想要的答案。相关试验将在三秒后正式开始，倒计时3、2、1……”
随着话音落下，两位仿生人同时进入宕机状态。
只见它们全身上下散发出淡淡荧光，那非人的身躯变成了某种纯粹数据化的透明存在。
林星见突然感觉双眼一花，眼前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的天地、草坪、古堡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大海、数字海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代码、函数与记忆碎片。
他随波逐流地漂浮在埃维尔·福柯那无穷无尽的记忆里，依稀看到年幼的福柯骑着小白马在花园里自由自在地奔驰。
看到少年福柯正式继承家族公爵之位，成为花园星总督，接受万人朝拜。
看到青年福柯夜以继日地处理政务，救济灾民，安抚百姓，与当地世家豪族对簿公堂。
看到三十而立的福柯遇上了梦寐以求的灵魂伴侣，那是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白衣白裙白发，紫罗兰般的透亮双眼，一袭轻纱遮挡住她的绝世容颜，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两个人的爱情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彼此欣赏互相照顾，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盛大的订婚宴后，两人携手前往时钟座大周帝国首都度假游玩。
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在帝国上流社会引发了极大的轰动，有人羡慕他们赞美他们，有人嫉妒他们诋毁他们。
那位天仙般的少女一跃成为所有帝国贵族青年的梦中情人以及所有帝国贵族少女的假想情敌，这事甚至传进皇宫，惊动了年老体弱的皇帝陛下。
福柯与未婚妻收到来自宫廷的请柬，受邀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大舞会。
随后记忆片段开始模糊不清，像是被人为剪辑摧毁了一样，无数雪花点覆盖了原本栩栩如生身临其境的回忆画面，径直跳到了一个月后。
林星见看到福柯独自一人坐上了归乡的飞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而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位天仙少女不知所踪……
“等等！暂停！我找到了我想要东西！”
林星见大声喊道：“这段记忆是怎么回事，它们被谁给抹除了！那位少女，福柯的未婚妻，她叫什么名字，她去了哪里？那场宫廷舞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给我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