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太后本在心中盘算着，要借三郡封赏之事给吴天翊一个下马威，再寻个由头刁难楚端梦，敲打这对锋芒毕露的叔嫂，让他们知晓自己威仪不可轻犯。
可眼下瞧着吴天翊这番格局与忠心，那些筹谋竟显得多余起来 —— 这般识趣又有担当的后辈，何须再用手段磋磨？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的冷厉渐渐化作深思，随即看向吴天翊时，已换上满面和煦：“吴世子既有此壮志，哀家与陛下都甚是欣慰。说起来，世子年纪也不小了，燕藩基业需有人相助，家中后院也该早些安定才是！”
顿了顿，太后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着，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温和：“今楚氏也在，都是自家人，那哀家便做主，替翊哥儿定下世子妃的人选，如何？”
吴天翊躬身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声线沉稳有礼：“太后娘娘关怀，天翊感激不尽。婚姻大事，本当遵长辈之命，天翊自当遵从！”
“嗯，哀家也不是要强人所难！” 太后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殿中，“这几位姑娘皆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你且瞧瞧，选个合心意的！”
说罢，她缓缓开口点名：“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孙女徐瑶，出列！”
话音刚落，东侧席位便有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女起身，她梳着双环髻，簪着珍珠流苏，行至殿中盈盈一拜，动作娴雅如弱柳扶风，声音清软：“臣女徐瑶，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太傅李崇年的孙女李若璃！”
又一位绿裙少女起身，她眉如远黛，眼含秋水，行礼拜见时裙摆扫过地面，带出淡淡的兰花香，举止间透着书卷气：“臣女李若璃，叩见陛下、太后娘娘。”
“尚书令王肃之的嫡女王莞宁！”
穿石青比甲的少女应声而出，她身姿高挑，眉宇间带着几分干练，行礼时脊背挺直，声音清亮：“臣女王莞宁，参见陛下、太后。”
最后，太后目光落在沈明玥身上，语气稍缓：“还有淑妃的侄女，沈明玥！”
沈明玥早已敛了先前的浅笑，换上端庄神色，她身着绯红罗裙，腰间系着碧玉带，行至殿中与其他三女并肩而立，盈盈下拜时，眼波流转间不失从容：“臣女沈明玥，叩见陛下、太后娘娘。”
四位少女并肩站在殿中，皆是容貌倾城、气度不凡 —— 徐瑶温婉，李若璃清雅，王莞宁飒爽，沈明玥慧黠，确是邵明城贵女中的翘楚，寻常达官贵人求娶都难，如今竟让吴天翊这般挑选，简直是泼天的荣宠。
殿中顿时响起细碎的抽气声，未被点到的贵女们个个面色复杂，嫉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四人身上。
有几位性子直率的，甚至忍不住咬了咬唇 —— 她们中不乏家世相当者，论才貌也不输这四人，凭什么只能看着燕藩世子从她们中择一人为妻？
甚至有些贵女心思更活泛些，暗自在心里盘算：便是做不得正妻，能入燕藩世子府做个侧妃、侍妾，日日伴在这般人物左右，难道不比嫁入寻常勋贵家做正妻强？
这般念头一旦生根，她们看向吴天翊的眼神便愈发灼热，眼尾眉梢都染上几分不自知的媚色，仿佛面上都开了层桃花，直看得有些痴了。
就连素来大大咧咧的周凌霜都垂下了眼，握着玉牌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落寞。
她悄悄抬眼望向吴天翊挺拔的身影，又飞快地低下头，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太后怎的漏了我？论及骑射武艺，论及与北境的契合，难道我还比不上她们？
这般想着，连耳根都泛起几分不服气的红！
唯有楚端梦端坐席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 这太后倒以为自己打得一手好牌！
她可知自家翊哥儿心中那份心思，嘴角微微一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知道自己该登台了。
就在太后端着茶盏静候吴天翊选择时，楚端梦缓缓起身，玄色妆花缎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扫地面，金线暗纹在烛火下流淌如细浪，七尾银翅凤钗上的东珠轻晃，却压不住她周身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 既带着燕王府主母的端凝，又藏着执掌过内院的练达，每一步都似踩着无形的韵律，沉稳得让人心头一静。
行至殿中，她对着小皇帝与太后盈盈一拜，屈膝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失臣子的恭谨，又带着长嫂的体面：“臣妾楚氏，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声音清悦如玉石相击，不高不低，恰好传遍殿宇。
待直起身，她目光扫过四位屏息凝神的贵女，语气诚恳：“太后娘娘为翊哥儿择妻，实乃体恤燕藩！”
“只是臣妾身在燕地多年，深知边陲苦寒，内外宅事务繁杂 —— 北境军情需随时传递，族中田产需精细打理，更有往来部族的赠答周旋，桩桩件件都耗心神。”
她顿了顿，看向太后时眼含体谅：“若只让一位世子妃担此重任，怕是会累坏了姑娘家。燕藩既需贤内助稳定后方，也需知礼识度者协理外事。”
“臣妾斗胆恳请太后娘娘恩准，容翊哥儿立双妻并立，让两位夫人分头打理内外，既能分劳，也能让燕藩后院更稳，如此方不负太后的关怀。”
这番话条理分明，既以 “曾掌燕王府内院” 的身份坐实了话语权，又处处透着为所选贵女着想的体贴，连 “双妻并立” 这等易招非议的提议，都裹在 “分劳稳后院” 的情理中，听得人无从辩驳。
殿中顿时哗然，方才还屏息凝神的朝臣与世家子弟们，此刻都按捺不住地交换眼神。
男人们望着吴天翊的背影，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 这燕藩世子本就得了帝后青睐，如今竟能请旨双妻，娶的还是邵明城最拔尖的两位贵女，这般齐人之福，简直是要羡煞旁人！
更有性子急躁的，已在心里暗暗呼喊：“太后不可呀！这等先例一开，岂不乱了纲常？”
偏楚端梦立在殿中，神色坦然如对清风，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提议，只是寻常家事。
而吴天翊垂眸肃立，那副恭谨姿态，倒像是全然听凭太后裁决，半点没有逾矩的张扬。
此时站在小皇帝身后的王承恩，微垂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静静听着楚端梦的话。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柄上的玉坠，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 —— 这对叔嫂配合得竟是天衣无缝！
楚端梦这番话，既避了吴天翊自请双妻的嫌疑，又以 “燕藩事务繁重” 为由堵住了悠悠众口，比让吴天翊自己开口提出来，何止强了百倍？
他抬眼偷瞥楚端梦，见她立在殿中，玄色裙裾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那份将 “双妻并立” 说得如同寻常家事的从容，简直无懈可击。
王承恩暗自点头，看来燕藩能在北境站稳脚跟，这位先世子妃，当真是功不可没！
与此同时，太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先前被吴天翊 “必让太后满意” 的承诺与今日他的锋芒所扰，一时竟未细想其中关节，只觉得楚端梦所言在理。
再看吴天翊立在一旁，眉宇间似有难色，更觉这提议合情合理，思忖片刻便颔首道：“你说的是，燕藩确非寻常府邸可比，便依你所请吧！”
吴天翊闻言，适时露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目光在四位贵女脸上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沈明玥身上，拱手道：“沈姑娘慧黠通透，想来能协理外事，臣愿选沈姑娘为妻！”
太后见他先选了淑妃的侄女，眼底笑意更深，暗自点头 —— 这小子果然识趣。
被点到名字的沈明玥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松，先前紧绷的肩背缓缓舒展，仿佛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骤然落地，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她垂在袖中的手指悄悄蜷起，又慢慢松开，方才强装的镇定终究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 美目流转间，恰好撞进吴天翊看来的目光里。
那双眼眸生得极漂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锐气，偏此刻映着殿中烛火，竟透出北境战神独有的英武与灼人，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又惊又喜，脸颊瞬间泛起薄红。
沈明玥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簌簌轻颤，将那份羞涩藏进眼底，可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泄露了心底的雀跃。
不过片刻，她便稳住心神，悄悄抬眼望向上座的太后，目光交汇的瞬间，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细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却像递去了一句无声的应答 —— 她懂，自然懂该如何做，才不辜负这份选中的深意。
可旁边的徐阶却眉头微蹙，捻须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向吴天翊，心头忽然腾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选沈明玥？这分明是往太后的阵营里靠啊，难道聪明如吴天翊，竟看不出这其中的厉害？
他并不怀疑吴天翊对皇上的忠诚 —— 先前那推恩令的法子，思虑之深、谋国之切，绝非二心之人能想得出来。
可这般主动贴近太后势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在徐阶看来，以吴天翊的城府，若要择妻，最该选的该是太傅李崇年的孙女李若璃才对 —— 李家世代清贵，不涉党争，既不得罪任何一方，又能彰显燕藩不攀附外戚的立场，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如今楚端梦偏又横插一杠，提出什么双妻并立，更是让他心头的疑云愈浓。
这几日在邵明城，不少人私下议论燕藩世子年少好色，可经过他几次不动声色的试探，早已断定那不过是吴天翊放出的烟幕弹。这小子看似锋芒外露，实则步步为营，绝不可能因美色轻易动摇。
徐阶望着吴天翊垂眸而立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胡须 —— 既然第一人选已出，那这第二人，他又会选谁？这般布局，究竟藏着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