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欢笑声惊起檐角夜枭，媚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碗立在廊柱旁，蒸腾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只见月光将两道身影镀成鎏金色 —— 吴天翊半跪在地上，锁子甲的银环在夜风中轻响，任由小芸儿把枯枝当画笔，在他手背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
小姑娘咯咯笑着往他发冠插野菊，而素来冷峻的少年将军竟弯着眼角，任由花瓣落在肩头。
面汤的香气裹着粟米甜糯，她喉间突然发紧，记忆里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冬夜里蜷缩在柴房冻僵的手指，独守空闺时烛泪凝成的白霜。
此刻这融融暖意，竟比春日里的纸鸢还要虚幻！
“小王爷，面煮好了！” 她轻咬下唇压下酸涩，青瓷碗沿的缠枝莲纹硌得掌心生疼。
“好嘞！芸儿咱洗洗手吃面去！” 吴天翊长臂一捞，将小不点稳稳架上肩头。小姑娘咯咯笑着揪住他束发的银冠，红绸带扫过他耳际，惊起一片细碎的痒意。
他故意颠了颠肩头，惹得孩子发出银铃般的尖叫，锁子甲随着动作撞出清越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媚娘提着裙裾疾步上前，青瓷碗里的面汤荡出细小涟漪。
“小王爷快放她下来！” 媚娘踉跄着扑上前，青瓷碗险些脱手，滚烫的面汤溅在腕间也浑然不觉。
她颤抖的双手悬在半空，既怕惊着孩子，又不敢贸然触碰吴天翊的甲胄，腕间银镯撞出慌乱的节奏，“使不得！芸儿一介庶女，怎敢...”
话音未落，却见小芸儿咯咯笑着揪扯吴天翊的发冠，少年将军非但不恼，反而配合地摇头晃脑逗孩子开心。
她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喉间涌上酸涩！
记忆里女儿总怯生生缩在角落，总是躲在自己身后，攥着粗布裙摆的手指发白，此刻却像只撒欢的雀儿。
此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孩子的笑声、面汤的热气，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明知这网终会碎裂，她却忍不住想，就让女儿在网里多睡一会儿吧，哪怕只是这一个晚上！
与此同时，就听吴天翊佯怒道：“谁说我家小芸儿是一介庶女！她可是我燕王府世子的掌心明珠！”
他屈指弹了弹小芸儿发间的红绸带，锁子甲上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恍若檐角铜铃被夜风拂过。
随即将小家伙轻轻放在青石板上，指腹蹭过她的小脸，故意用指节刮了刮她的小琼鼻：“我的宝贝闺女，你说是不是？来 ——”
他忽然弯腰，鼻尖几乎碰到孩子的额头，在月光下投出个夸张的阴影，“让老爹亲一个！”
小芸儿笑着往后躲，羊角辫扫过他手背，却被他用掌心托住后腰稳稳圈在臂弯里。
他故意把嘴唇嘟成滑稽的圆形，在孩子惊叫声中 “吧唧” 一声印在她苹果似的脸颊上，惹得小不点哇哇乱叫。
媚娘攥着面碗的手忽然发颤，碗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 她从未见过这般鲜活的 “小王爷”，甲胄下露出的中衣袖口还沾着方才玩闹时的草屑，发冠歪斜得挂在鬓边，倒比画本里的顽童更生动几分。
“娘，娘救命！” 小芸儿惊呼着躲到媚娘身后，却仍探着脑袋冲他晃枯枝，发间茉莉珠花掉在地上。
吴天翊弯腰拾起珠花，指尖捏着那抹莹白凑近眼前，忽然抬头望向媚娘，眼底映着廊下灯笼的暖光：“瞧咱家这闺女肯定随你！生得这般伶俐。”
他笑着替小芸儿重新别好珠花，指腹不经意间掠过媚娘垂落的发丝，“明日跟我一起回丹阳郡，如何？”
媚娘指尖一颤，身子晃了晃，“小王爷……” 喉间突然哽着块碎冰，想说的 “尊卑有别”“妾身贱籍” 都冻成了哑音。
“无需多言！” 吴天翊抬手按住她发凉的手背，指尖碾过她掌心“丹阳郡的绣娘最擅做小儿襦裙！” 他忽然俯身，在她惊惶的后退中握住她手腕，银镯与甲胄相撞迸出清响，“你们娘俩在这里我怎么放得下心？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芸儿考虑！”
这家伙想人家娘，又用那小不点做挡箭牌，真他妈的厚颜无耻！
此时吴天翊指腹摩挲着她腕间银镯，眼底映着灯笼里跳动的烛火！
媚娘想挣开，却听见小芸儿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 “抱，抱！”。
吴天翊顺势将孩子捞进臂弯，下巴蹭过她柔软的发顶：“你瞧她生得这样单薄，若在丹阳郡，本世子的厨子能把她喂成糯米团子！”
“小王爷的美意……” 她咬着下唇抬头，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忽然用指节抬起她的下巴，月光落进他微眯的眼尾：“莫要再提‘妾身’‘贱籍’—— 在本世子面前，你只需记得自己是芸儿的母亲，我吴天翊的妻子！”
喉间的碎冰突然化作滚油，烫得她眼眶发热。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像极了那些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
可当他转身时，她看见他披风下摆沾着的草屑 —— 那是方才陪小芸儿打滚时蹭上的。面碗里的羊肉还冒着热气，他却端起碗吹了吹，先舀了勺递到孩子唇边。
“明日巳时三刻，我们一起走！” 他头也不抬，声音却软下来，“若敢躲，本世子便拆了这院子的门槛！”
小芸儿吃得满脸油花，他竟用袖口替她擦拭，金丝绣的蟒纹蹭上汤汁也不在意。
媚娘望着他甲胄上落满的野菊花瓣，忽然想起坊间话本里的桥段 —— 或许有些掠夺，从来都裹着糖衣，而她竟甘之如饴。
夜风卷着未熄的烛火掠过廊下，她望着他背影里交织的月光与阴影，忽然发现自己攥着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他方才替她扶正的发簪。
簪头的珍珠沾着他的体温，像颗落进深井的星，明明灭灭，却照亮了井底那丛久未发芽的春草。
她指尖绞着裙裾缓过神来，声线轻颤如檐下铜铃：“妾身煮了许多面，小王爷…… 若不嫌弃，让门外的军爷们一同用些吧。”
话未落音，耳尖已烧得透亮，发间茉莉珠花跟着轻颤，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提枪上马的莽撞人。
吴天翊转身时眼底漾起笑意，甲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狡黠的光。
他抬手拍了拍腰间玉珏，故意扯着嗓子朝角门喊：“赵一！林兄弟！你们家弟妹喊你们来填肚子 —— 晚了可就只剩汤渣了！”
话音未落，廊外响起一片压低的哄笑，夹杂着甲胄碰撞的哗啦声，分明是早有一群人猫在暗处听壁角。
“你瞧，” 他冲媚娘晃了晃空碗，“本世子的兵可都是饿鬼托生！”
说话间，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已跨进院门，为首的赵一憋着嘴不敢笑，只有陆丰那糙汉子：“谢弟妹赏面！咱小王爷可许久没让咱们沾过女人味了 ——”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林霄用手肘捣得直咳嗽，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憨态，惹得小芸儿躲在母亲裙摆后直笑。
除了这个不靠谱的陆丰外，其余人皆垂手立在三步外！
吴天翊起身走到陆丰面前，佯装愠怒地往他屁股踹了一脚：“娘匹西的，敢在你弟媳面前说着腌臜话，看来这面你不用吃了！”
陆丰哀嚎着踉跄半步，惹得廊下将士们憋笑憋得肩膀直颤。
“都傻站着作甚？” 吴天翊转身冲众人瞪眼，却在瞥见媚娘攥紧的面碗时，语气骤然放软，“自己动手添面！难不成要你们弟妹挨个伺候？”
林霄立刻抬手作揖，领着众人依次拿着面碗到厨房添面去，动作比演武场换防还要整齐。
此时吴天翊走到媚娘身边，一脸谄媚地说道“媳妇，别跟这些糙汉子计较哈！走，咱屋里吃去！”
小芸儿咯咯笑着伸手要抱，他索性一手揽住媚娘肩膀，一手将孩子捞进臂弯，甲胄银铃蹭过她发间茉莉珠花。
媚娘猝不及防撞进他甲胄，鼻尖萦绕着松烟与皂角混杂的气息，耳尖霎时烧得通红。
“小王爷……” 她轻咬下唇，攥着面碗的手指因慌乱而泛白，余光瞥见廊下将士们憋着笑别过脸去，更觉难堪。
快走到门前，吴天翊转过头对着赵一等人喊道“吃饱了便滚去巡夜！别在这里碍眼！”
陆丰望着三人背影，忽然用刀鞘挑起自己的面碗：“小王爷这副作派，倒像城西卖糖糕的王老二！” 众人哄笑间，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廊下灯笼轻晃，将吴天翊揽着媚娘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分明是幅霸王卸甲抱美人的荒唐画，却比中军帐的帅旗更透着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