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境之内，黑暗散去，一道道金光在他脚下升腾，离渊睁开眼，竟见自己站在那座早已死去的旧界——星乱九渊。
神都依旧，九座光渊如星辰悬空，百族共居、华灯万丈，街头吆喝声喧天如市，孩童们牵着纸鸢穿梭奔跑，妇人贩卖花露，文士在酒楼高声吟咏。
这一切，太真实了，仿佛从未崩毁。
离渊怔怔站在原地，嘴唇微颤，喉咙一哽。
他循着记忆往前走，越走，心中越沉。
直到他来到王殿之前，见那座熟悉的玉阶之上，赫然跪着一人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将，银甲微斜，双目澄澈，正冲他浅浅一笑。
“界主。”
她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们……赢了吗？”
离渊脚步顿住。
这女孩，她只见过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便是他被永恒仙君夺取本源的最后一战!
她并没有对他来说很重要，也没有为他做过太多事，两人之间也没有很深的感情。
但他却永远记住了这句话：
“我们赢了吗？”
“你……”
他喃喃，
“你不该在这……”
“你已经……死了……跟着乱界一起死了……”
女将缓缓抬头，神色却平静如水：
“界主若是心中仍有执念，我便会一直在此。”
“哪怕是化作幻影，跪在这神都门下，只为等你走回来。”
“直到您愿承认……”
“那一战的失败，从来不只是你的错。”
离渊双目颤动，神魂动荡。
他不知该愤怒、悲痛还是羞耻。他一生狂傲，杀敌无数，却从不敢回头。
他曾以为自己在为界复仇，其实不过是在逃避那一瞬间的无力。
他抬起手，想要扶她，却始终落不下去。
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像终于放下千纪重担：
“你走吧。”
“我会替你，替这一界……守下接下来的每一步。”
“这一次，我们会赢的……”
风起，光散。
女将化作漫天星尘，化入神都之间。
幻界崩塌，星乱九渊归于寂静。
离渊独立于塔内，目中再无癫意。
……
幽光浮动，银色镜面悬挂于虚空之中，无数道光影自镜中倒流而出，如碎片般闪过。
昭镜仙一身白袍，执镜而立，面无表情。
镜中浮现的，是他当年误斩同门的那一刻。
那是一位与他并肩修行三千年的道友，一起求道登峰，携手破境，却在那场因果迷局中，被她误认为叛道之人，于是他果断出手。
结果她杀错了。
此事他从未提及，但从那一日起，他便也再不以“镜”断人因果。
镜中浮现他跪于血泊旁，执匕首自戳胸口却被同门强行止住的画面——
她一手执镜，一手持刃，轻轻叹息。
“我不该将理断为天。”
“也不该以天命之名，断他人命轨。”
他抬眸，望着那面镜子，那是她过去的自己，亦是她无法释怀的命运。
然后，她忽而正衣，笔直站定，目中波澜不起，缓缓躬身一拜。
“你错过了什么，我来还。”
“你断裂的道，我接下去。”
她闭上眼睛，镜子开始龟裂。
“镜之道，应为照见本心。”
“若我仍执此镜，便不该避错、不该悔斩。”
“镜，既可映过去，也可照前路。”
“我以此心，照我道途。”
刹那间，镜碎、境裂。
她的脚下化作光桥，走出幻境的道门缓缓开启。
昭镜仙走出塔门时，步履从未如此坚定。
……
无归塔内，幻境四起，人人入梦。
周清风在芍药谷看尽温柔老去，问渊仙妃在花海中望见命陨的帝龙仙，离渊在旧界神都中与亡者诀别，昭镜仙照镜自省。
而羽灵，却站在黑夜中。
她看见他们一个个陷入梦境，看见他们颤抖、挣扎、痛哭，甚至无法自拔。
她却毫无波澜。
她也在塔中——但塔没有为她创造幻境。
她静静地站在这片幻影交错的死界中央，四周是同伴的梦，重叠、扭曲、闪烁，如一座座孤岛。
她是唯一清醒着的。
此刻，她脚下是一面残破的镜面虚土，镜中倒映的，是曾经的自己——不，是曾经的“天宇魔尊”。
魔道至尊，十八臂开天裂地、永夜无疆的画面一一掠过。
她曾以“杀”为名，为魔族崛起不择手段，曾逼得人妖瑟缩，亿灵臣服。她知道，这些皆非幻境。
这些，是她自己亲手留下的过往。
镜像中的自己缓缓转头，那是她最巅峰的姿态，眼神如天罚，唇角带笑，身后万魔长啸、群山染血。
镜中她低语：
“你，真的改变了吗？”
羽灵没有回答。
镜影冷笑：
“你以为转世之后，成了仙，就不是魔了吗？你以为与他并肩走过，就真成了道中之人？”
“羽灵，你终究还是魔。”
“魔道本源，是起源于罪孽!”
羽灵缓缓闭上眼。
她不否认。
她是魔。
就连她今日的清醒，都源于魔仙的强悍心神，本就生托于心魔幻境的魔，这样的幻境本无法撼动她。
可正因为清醒，她才会比其他人更加难受。
她睁开眼，看向幻境中那四人。
周清风在芍药谷里颤抖，喃喃低语着谁也听不清的名字；问渊在帝龙仙的幻身前轻轻哭泣，泪落如雨；离渊的怒吼仍在风中震荡，而昭镜仙跪在镜前，眼底悔意未散。
羽灵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加入这支队伍。
她只是个小偷，她并没有像他们那般痛恨仙盟的理由，也感受不到他们的痛!
她低声自语：
“我曾以为，清醒是一种幸运”
“可清醒的人，是不能陪别人做梦的。”
“可能我只是……觉得孤独了。”
她轻轻抬手，摸了摸镜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魔尊之脸。
“你说得对，我没有变。”
“可我也不后悔。”
“哪怕今日道崩身死，只要能陪他们走完这一程……”
她回头，看向四座幻影孤岛。
清风、问渊、离渊、昭镜——他们一个个都在崩裂中挣扎，终于在告别中找到了各自的解脱。
羽灵轻轻吐息，仿佛完成了一场轮回。
她抬手，五指成诀，猛然一挥——
幻影风消云散！
塔中世界，一片寂静。
而她站在最中央，周身风静、衣不动，一如从未入梦。
她走向周清风，伸手将他从芍药幻影中唤醒。
她对离渊点头，唤他从神都之梦中离去。
她对问渊轻轻一笑：
“你曾爱过的那条龙……一定很幸运。”
她对昭镜只是轻声道：
“你不该一直自罚。”
他们逐一从幻境中醒来，可他们都不知道是羽灵做的，只以为是自己开悟，走出了幻境，彻底放下了过去。
唯有周清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而羽灵，始终没有流泪、没有颤抖。
她只是像一个知梦者，在万象沉迷时独自守着黎明。
周清风望着她，神情复杂，轻声问：
“你……看见了什么？”
羽灵只是摇头。
她说：
“我只是——怕你们不醒来。”
“还要一起启动五星杀阵呢!”
“我呀，最恨仙盟了!”
她转身，走向塔心核心。
五道光束在虚空中交汇，第四枚星钥随之显现，如幽冥中最亮的星辰。
她没有接住它，只是看了清风一眼：
“这一块，归你。”
周清风接过，星钥入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