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于狂风中簌簌作响,沈对白发翻飞如瀑,手中乌正刀泛起冷冽血芒。
他足尖轻点竹叶,衣袂鼓胀如帆,借着俯冲之势从血雾中闯出,劈刀斩地。
那神像眼瞳骤亮,挥拳裹挟着风雷之声朝红面具人砸去。
傩戏面具下瞳孔缩成针尖状,却不闪不避,单掌翻起时竟有绯色咒纹自掌心蔓延,萦绕去小臂之上。
神像的拳头携万钧之力压下,眼见就要遮住面具人身躯。
谁料,那面具人指尖竟忽地迸出几点火星,掌心赫然托住那硕大的拳面,指尖与拳面相触处溅起串串绯电。
沈对咬牙催动神像,神像腕间金铃骤响,臂骨处传来\"咔咔\"闷响。
近看,竟是那面具人单手举过头顶,一掌擎住了庞大的拳头。
就在沈对屏息凝神,准备再度催动内力之时。
面具人蓄势已久的右拳轰然击出,拳风所过之处,土地裂出蛛网状纹路。
绯色拳芒与神像轰然相撞的刹那,天地间仿佛裂开一道暗河,两股力量绞杀成旋涡。
“小爷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沈对眼前闪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硬是将即将溃散的神识重新凝聚。
神像忽而发出金石碎裂之音,竟以伤换伤之法,弃防御而将整个上半身压向那面具人。
一股滔天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朝面具人席卷而去,瞬间将他面上傩戏面具震得崩开。
只听几声脆响过后,面具碎片随长发纷飞,显露出红衣人本来面目。
沈对双手握刀,仔细观其容貌,不禁大惊失色,脱口惊呼道:
“是你!?”
话音未落,红衣人一拳迎上,那神像竟如冰雪遇火般迅速崩解,碎玉簌簌坠落,露出一道道紫芒符咒。
沈对喉间腥甜翻涌,眼睁睁看着神像手臂如败叶凋零。
他连忙施展梯云纵后撤,却晚了半步,一股磅礴的真气反噬而来,如重锤般袭向沈对胸膛。
闷哼声中,他撞断数竹方才稳住身形,嘴角溢出的鲜血将白发染出梅花。
红衣人缓步逼近,靴底碾碎满地符文:
“你如今境界早已入一品念仙之境,江湖之上恐难逢敌手,只可惜——你选错了路!”
话音未落,面具人掐诀默诵,周身绯气骤然化作三道兽影,嘶鸣着向沈对缠去。
另一边,因都皇城的鎏金殿内,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沉水香,缭绕在盘龙柱间。
贾懿身着青灰色道袍,膝头已被汉白玉长阶磨得发皱,怀中龟壳随手臂轻颤发出细碎声响。
蒙白斜倚在龙椅上,揉捏着额头,明黄色龙袍半褪至肘间。
“当啷”一声,三枚青铜卦钱滚落在金砖上,在烛火下投出诡谲阴影。
贾懿盯着卦象,喉结滚动,忽然叩首至地:
“陛下,此卦呈‘火水未济’之象,上卦离火虚浮,下卦坎水壅塞,恐生变数……”
话音戛然而止,他瞥见龙椅上的人影已缓缓直起身子。
蒙白赤足踩过冰凉的地砖,龙袍下摆拖过地面。
他抬手按住贾懿颤抖的肩膀,指腹摩挲着对方道袍上的太极图纹:
“国师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冬夜,你带朕去忘岁山求药,机缘巧合得来的谶言?”
贾懿浑身僵住,往事如冰锥刺骨:
“回陛下,臣断不敢忘……二十东历风雨顺,佑助天子落将神……”
蒙白忽然捏住贾懿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你道那沈对是大历的将星,可他现如今却又怎得成了这变数?”
铜炉中香灰突然炸开,火星溅在贾懿道袍上烧出焦洞。
“陛下明鉴!”
贾懿突然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你早知他是那贼人的遗孤……是与不是?!”
殿外忽然狂风骤起,窗棂剧烈晃动,烛火次第熄灭。蒙白在黑暗中轻笑,声音却似淬了冰:
“你到底是谁的人!?”
贾懿摸索着抓住龙袍下摆,将头埋在地上:
“臣……臣永远都是陛下的人!”
殿内突然死寂。蒙白退后两步,借月光凝视着这个相伴十七年的“国师”——对方眼角已生皱纹,道袍下隐约可见当年为自己挡箭留下的疤痕。
“告吧……”
蒙白负手转向龙椅,袍角拂过丹陛,声线轻若春絮委地,“朕赐你良田百顷、黄金万两,即日起……”
“陛下!”
贾懿浑浊老泪纵横,银发垂落如霜。
此时,帝王已坐回龙榻,左手抵额闭目,右手虚挥示意其退下。
老臣撑着嶙峋瘦骨起身,衣摆扫过青砖,恭敬一揖到地,转身时袍袖扬起细微尘烟。
踉跄脚步尚未跨出殿门,骤见寒芒破风——剑光自雕花木梁疾射而下!
贾懿枯槁面容忽而绽出释然笑意,转身时道袍翻卷如鹤翅,重重栽倒在金砖之上。
血珠飞溅,将道袍前襟太极图洇染成暗红,阴阳鱼在血泊中化作混沌。
侍卫拖走尸体的声响打破寂静。
蒙白拾起地上的龟壳,只见内壁刻着细如蚊足的字:
“天命如棋,落子无悔。”
他忽然将龟壳掷向铜炉,烈焰腾起瞬间,听见远处更鼓敲响。
蒙白望着殿外拖拽出的血迹,轻声叹道:
“原来真正的变数,从来都是人心……”
恰在此时,殿门外一袭墨绿官袍碾碎残血,携着冷香俯身而入:
“陛下雷霆手段,何愁九州不统……”
龙椅上的蒙白抬眸,指节叩了叩鎏金扶手上的蟠龙纹,斜睨来者:
“朕差你办的差事,可曾落定?”
墨绿官袍缓缓抬首,露出眉骨如刀的面容——竟是那久未露相的刘问川。
他袖中玉佩轻晃,叩首声沉稳如磬:
“回陛下,早已安排妥当!”
帝王指尖一顿,眼角微扬,龙颜终于绽出冰裂纹般的笑意:
“不愧是刘伯清的孙子!当年你祖父被那昏君污贪墨悬梁时,朕便知老刘家的这口气终会有后来人给续上。”
蒙白忽然倾身,玄色袖摆扫过案上玉玺,声线裹着鎏金炉香压下来:
“待你将此事办妥,朕便亲擢你为礼部侍郎。太户清名,朕替那昏君还给你们刘家!”
刘问川忽的重重叩首,额角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眼底却燃着淬过火的光:
“臣当效犬马,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替祖父擦净那顶贪墨的污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