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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辅国大将军府马车中,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趴在车窗处,掀起了车帘一角将柳桑宁报名的整个过程看在眼里。

马车本是路过此地,可前头因为报名之事围了许多百姓,车过不去,马车主人也不着急,便在此等着,倒是瞧了一出好戏。

徐知味看得津津有味,扭头对一旁兄长说道:“次兄,方才那小娘子好神气呀,不仅丝毫不畏惧官吏,与人争辩还懂得引经据典,那吏员简直就是被她压着打嘛。后头见了鸿胪寺卿,竟也不怕,还与鸿胪寺卿争辩,太厉害了。”

坐在她身旁被她称作次兄的男子,一袭月牙色长衫,身形略显削瘦,打扮斯文,瞧着像个白面书生。

徐尽欢自然也是将热闹瞧进了眼里,听到幺妹之话,他也点头承认:“的确是好胆色。”

说着,他不由透过车窗,朝柳桑宁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刻她已经融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徐知味感慨:“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娘,若是哪位儿郎娶了她为妻,家中定是热闹。”

说完她看向徐尽欢,调侃道:“次兄,我听阿娘说为你说了温姨母家中的女娘,两个月后便要定亲了。也不知那位阿姊长何模样,听闻是和你一样过了适婚年龄还没说亲,该不会长得难看吧?”

“阿妹休要背后胡言柳娘子。”徐尽欢轻声责备,“我如今二十有五也未说亲,难不成阿妹是觉得次兄长得难看的缘故?”

“自然不是!次兄不过是醉心读书,无心俗事罢了。”徐知味赶紧为自己找补,“我家次兄的容貌,若是在边地时肯多出去走动,不知多少小女娘会动心呢!”

徐尽欢被幺妹逗笑,见他不是真的恼了,徐知味也高兴起来。

道路这会儿已经是畅通无阻,马车正往前行驶。徐知味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发散地念叨:“若是柳家阿姊也如刚才那位女娘一般,那就好了。”

徐尽欢听着她还如孩童般的发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想起自己的婚事,不免蹙了眉头。他发愁,不知该如何说服父母推了这桩婚事。

柳桑宁则是一路疾走回到家中,这回她是悄悄从侧门溜进去,有廖媪给她打掩护,没叫任何人发现。

等她在屋中落座,映红与春浓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春浓连忙问:“姑娘,事儿可成了?”

柳桑宁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报考条晃了晃,高兴道:“自然是成了。”

映红与春浓不由也高兴起来。

“七日后便要考试,我得抓紧时间备考才是。”柳桑宁说着将自己房中摆放的有关番邦语的书籍都拿了出来,从前觉得多,眼下一看她居然只有堪堪四本。

柳桑宁一拍脑门:“这些年我都是去寺中跟着摩罗大师学习,平日里也多是为他翻译番邦典籍,可每次翻译好了就都送还给大师了,自己未曾留下过,失策失策。”

摩罗大师是柳桑宁五岁时随嫡母温氏与小娘崔氏去静安寺上香时认识的,柳桑宁对摩罗大师十分感兴趣,特别是对他当时手里拿着的一块绣了番邦语的手帕感兴趣。摩罗大师见她一点就通,竟也与她这小小女娘做起了忘年交来。

摩罗大师乃番邦来的高僧,地位卓然,就连皇帝也接见过他。柳青行为人刻板迂腐,十分遵从皇权。是以连带着对摩罗大师也分外敬重,当摩罗大师提出让柳桑宁时常前往寺中跟他学习佛法时,他也就一口应下了。

是以,这些年柳桑宁便经常前往静安寺。柳家人都以为她是跟着摩罗大师学习佛法,却不知她学的不是佛法,而是番邦语。

她之语言一事上颇有天赋,简单的番邦文字她记个两三遍就都能记住,语言更是教几遍就会了。摩罗大师欣喜不已,尽心教授她各国语言文字,还将自己年轻时游历多国的经历讲给柳桑宁听。

摩罗大师带了许多番邦典籍来长安,他想将这些典籍翻译成大雍文字,但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他一个人完成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好在柳桑宁学会不少番邦语后,便能帮他翻译撰写。

如今,柳桑宁已经干翻译的活干了快十年,她的字也是因此练好的。

“若是能去静安寺见摩罗大师就好了。”柳桑宁趴在窗台处小声念叨着,“摩罗大师经常见到贵人,没准还能知晓这些官衙考试喜欢考些什么呢。就算是不知,能帮我再巩固复习一些番邦语也是好的。”

映红听了后,小声提醒:“姑娘,你如今还在禁足之中,还有四日才解禁呢。”

“可四日后再去找摩罗大师,留给我备考的时间也太短了。”

柳桑宁发了愁,两个丫鬟也跟着发愁。

可等到次日,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时,却发现自己姑娘竟撅着屁股翻箱倒柜的找什么,惊得她们连忙上前。

“姑娘这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柳桑宁摆手:“不是不是,我在找我前两年穿过的那套男装。”

两年前她一时兴起,买了套男装换上出门玩了一趟。只是过了把男子瘾后又觉无趣,便叫映红收了起来。

“不在这处。”映红想起来,三两下就将衣裳找了出来递给柳桑宁,“姑娘找它做甚?”

柳桑宁一边说一边开始换衣裳:“我想好了,如今我反正在禁足,吃喝也都在自个儿房中,我若是不在屋内,父亲也不会知晓。我不如换了男装去静安寺待几天,等解禁再回来,然后再光明正大返回静安寺。如此一来,我这几日便都不会浪费。”

她主意已定,映红和春浓也是劝不动她的。只是这回柳桑宁不敢再跳墙,她怕一不小心摔伤了手脚影响她考官,于是两个丫鬟替她打掩护,护送她从侧门出去。

眼见着快到侧门,一声暴喝从后头传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个丫鬟吓得当即就跪下:“见过郎主。”

柳桑宁面露苦色,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头却在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父亲今日怎么会也来侧门了。

柳青行一看柳桑宁的打扮,火气就直冲云霄,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他指着柳桑宁的手都有些气得发抖:

“你你你……你这个竖子!我让你禁足思过,你打扮成这般不伦不类是要去哪?!你从小顽劣,我竟不知你顽劣至此!我柳青行一生恪守礼规,竟生出你这么个没有规矩的女儿!”

他骂得脸都红了,对身旁长随说道:“你去回朱先生,就说今日我无法赴约了。”

随后又看向柳桑宁:“我今日就算不赴旧友之约,也要好好管教管教你!随我去明思堂!”

两个丫鬟脸色一白,纷纷看向柳桑宁,眼里急得眼泪都掉出来。

柳桑宁抿着嘴,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明思堂是柳府惩罚有过错之人的地方,当初柳青行觉得自己会有许多儿子,便特意留了间屋子作为惩戒之所,若有儿子犯错,便来此屋审判。可后来他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只得了一嫡一庶两个女儿,这里也就成了惩戒女儿的地方了。

只是嫡女柳含章温婉端庄甚少惹祸,来这儿的常客便只有柳桑宁。

柳桑宁一进明思堂,就有人在堂中备了软蒲,她熟练地跪了上去。柳青行转身一声怒喝地“跪下”就这么成了哑炮,憋在了嗓子里。

这便让他越发生气,将柳桑宁好一顿骂,骂得唾沫横飞,好似有天大的仇一般。

柳桑宁却只是倔强地抿着嘴跪在那里,跪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知错的表情。柳青行看到她这副模样就来气,指着她道:

“你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你莫非还不认错?!”

柳桑宁看向前方,开口道:“父亲不问缘由便劈头盖脸将女儿臭骂一顿,在父亲心里已经笃定女儿定是要干丢人现眼之事,那女儿认不认错又有何干系?反正在父亲眼里,女儿向来上不得台面,你也不喜我这个女儿。”

温氏赶到时,便正巧听到柳桑宁说这番话。

温氏赶紧朝柳青行走去,路过柳桑宁时,用眼神示意她莫要与父亲顶嘴。等到了柳青行身边,便是柔声劝阻,叫他教导女儿也得和气些,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温氏道:“阿宁是幺女,我与她小娘便也就多疼爱她一些。女儿家娇养,不似儿郎随便就能喊打喊骂的。阿宁从小就聪明伶俐,比旁的孩子都要机灵聪慧许多,你只要与她好好说道理,她能明白郎君做父亲的苦心的。”

“什么聪慧,我看她就是自恃有点小聪明,便目无尊长,肆意妄为!”柳青行正在气头上,也听不进劝,“像她这般,今日不好好管教,迟早一日会辱我柳家门楣!来人,上家法!”

温氏脸色大变:“郎君,何至于动家法?阿宁女儿家受不住的呀!”

柳桑宁心中如刀割般,她从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可她却也渴望她哪天做出什么成就来能让父亲觉得有她这个女儿很好。可这么多年下来,父亲甚至连好好听她说话都不曾有过,她的希冀也在一日日中被消磨。

柳桑宁梗着脖子,倔强问道:“父亲如今对我这般暴怒,究竟是父亲觉得我真的有错,还是因为父亲只要见到我,便恨我没有托生成儿子,想起至今膝下无子的缘故?!”

“住嘴!”一道锐利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妾崔氏从外头疾步走到柳桑宁面前,扬手便狠狠打了柳桑宁一巴掌!

“我便是如此教你与父亲说话的?!”

柳桑宁被打的面颊顿时红肿了起来,温氏看得捂住胸口,随后便有些责备地看向崔氏,一边去查看柳桑宁的脸一边道:“崔氏,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下如此重的手?”

柳桑宁只觉得心中有万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偏偏不肯让它落下。

崔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悲戚:“郎主,是我教导无方,才将女儿教成如今这副模样。当年是我没用,不能替郎主诞下儿郎。可阿宁终归是郎主的女儿,如今又与徐将军次子正在议亲,若是打坏了,可如何与人交代?”

崔氏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头:“若郎主执意要罚,便罚我吧!我愿替阿宁受家法!”

柳青行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他连着“好”了三声,正要下令将崔氏拖下去打时,温氏忽然高声道:

“阿宁,还不将今日缘由说与你父亲听?你若真有过错,就必得自己受罚。”

说完,又看向柳青行:“郎君,大理寺断案况且都要听完凶手缘由,更何况自家女儿呢?你便先听阿宁说一说,可好?”

温氏一贯温柔,柳青行对她也格外爱护一些。她这样轻声细语地劝,倒也让他的心火降了不少。

于是他冷冷看向柳桑宁:“说吧,你今日这身打扮,究竟要去做甚?”

柳桑宁自知此事含糊不得了,于是干脆心一横,如实说道:

“我这番打扮,是为了去静安寺见摩罗大师。”

柳青行哼了一声:“你有何事非要在禁足期间见他不可?再者,你去见摩罗大师,为何做男子打扮?”

柳桑宁拱手大声道:“父亲,女儿已报考鸿胪寺像胥,七日后便要考试。我去找摩罗大师,是想在静安寺中小住几日,让大师再指点一下我的番邦语。”

这一下,屋中三位长辈全都惊了。

柳青行不可置信:“你?报考鸿胪寺像胥?!你何时会的番邦语?”说完这句,他又不等柳桑宁回答,立即又问,“不对,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同意你报名?”

“自是我讲道理,让吏员同意我报考的。”柳桑宁这会儿并不想将王砚辞破格让她报名之事说出来,“当然,还有因我的番邦语不错的缘故。”

柳桑宁怕父亲不信,从怀里将报考条拿出来,但她留了个心眼,并未递交给柳青行,只是拿在自己手中让他看一眼。

柳青行是正经八百考上进士做的官,自然知道官府的报考条长何模样,只一眼就知道是真的。

他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白,最后气像是汇聚丹田,让他喊出一声:“不行!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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