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时间,谣言四起,广传吴地。
哪怕利州武士彟、秦怀道;巴州侯杰等一众暗中引导、平息。
却也架不住吴地各州船夫、走卒、小吏乃至更夫,官员沆瀣一气,或是暗中传播,或是刻意纵容...
有关李斯文的风闻,不但没有丝毫停歇的架势,反倒是越演越烈。
相较还在江上,并未收到丝毫影响的李斯文。
梁州城外,枯黄阔叶林深处,气氛凝重到让人不敢喘一声大气。
梁州位于利州东北方向,位居嘉陵江下游,北邻汉水,西接涪陵江。
三河交汇的地势,让梁州成了天然的水路要道。
平日里,大小商船以此汇入巴州,沿嘉陵江南下,再与合州改道大江,一路顺利东行。
但近些时日,受巴州流言影响,江面上来往船只锐减,就连岸边村庄也透着几分清冷。
穆村以东十里,延绵数里的阔叶林,早已褪去夏日葱郁,遍地枯叶在风中打旋。
簌簌作响间,更添几分萧瑟。
林间有一处造型简朴,粗犷豪放的军营大帐,作为席君买等一众百骑的临时落脚点。
因为是仓促搭建而成,羊皮帐篷来不及更换,还留着几道被树枝划破的裂口。
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混杂着尘土气息、百骑身上散发的汗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席君买盘着双腿,坐于一张正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床板下的干草早已被压得扁平,还露出几根尖锐的木刺。
他眉头紧紧皱着,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目光落在身前矮桌寥寥无几的食物上。
两个粗糙干涩的窝窝头,表皮硬得能硌出牙;
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上面凝结着一层白霜;
还有一碗浑浊米汤,碗底沉着几颗没淘洗干净的沙粒。
就这些食物,还是昨天他领着高侃,乔装成外地商贩打扮,在梁州城外集市上花了双倍的价钱。
一通好说歹说,才从一个缺钱的小贩手里买来的。
或许是他们打扮上露出了什么马脚。
那小贩接过铜钱,扫了一眼,全身就开始发抖,眼神躲闪,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匆匆把东西递来,转身就跑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说什么也不肯再露面。
自从有关公爷的风闻传到梁州,他们这些曾从巴州方向回返的军卒,便成了当地民众眼里的扫把星。
说他们是助纣为虐的凶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人扒皮作袄,小孩油锅炸至金黄...
反正是越传越离谱,城里百姓避之不及,城外村庄也是家家闭户。
除非是躲在这密林深处,否则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嗯呐,某受不了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突然,一声愤怒咆哮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柴令武猛地一拍矮桌,震得米汤碗晃了晃,散落小半汤水溅。
出身名门,阿耶贵为国公,阿娘更是陛下长姐,吃惯了锦衣玉食,又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
说着,猛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大脸涨得通红,满是憋屈与悲愤。
“不说吃饱吃好,现在咱们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还怎么继续追查失窃案!
再这么下去,不说哗变,将士们肯定也要沸满盈天!
还有城里城外的这些泥...老百姓,也是不分好坏,被流言迷得晕头转向。
别说信不相咱们,不添油加醋,把咱们说成了日啖八百人的魔头,某就谢天谢地啦!”
见席君买不为所动,柴令武气笑一声,越说越激动。
“统领,你知不知道某差点就被抓起来,等着你们去衙门里赎人?”
“哦?还有此事?”
一听这话,席君买等人瞬间就不愁眉苦脸了,纷纷抬起头来,饶有兴致的看向柴令武。
“你们...诶,某算是服了气了!”
柴令武捂着脸,实在是忍不住的气急而笑。
你们这群家伙,不靠谱也要有些限度啊,一个个的都跟李斯文那货学好了是吧!
伸手指向帐篷门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荒谬,就是不知道针对谁。
“就今天早上,某去西边那穆村打水,就想找农户买两个红薯犒劳犒劳...
结果刚敲开门,那农户看了看某身上衣料,眼神瞬间就变了,仿佛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嘴里嚷嚷着什么‘杀人恶魔滚出去’。
周遭邻居听了,扛着锄头铁锨,说着什么团结,大伙并肩子一起上啊,乌泱泱一群涌了上来。
若不是某反应快,腿脚利索,恐怕现在已经被当场拿下,被押送到了衙门!”
一边说着,柴令武脸上带上了痛苦面具,悔不当初。
你说你馋什么嘴啊,要是关进牢房,等着席君买来赎,他还有什么脸皮去面见关中父老?
他可以战死,但绝不能社死!
一拳一拳的砸在案几上,震得羊皮外帐跟着一起嗡嗡作响。
小声喃喃道:“原以为,跟着百骑出来追查线索,会是一件建功立业的美事...
既能为朝廷效力,又不用在李斯文手底下做事,但凡立了什么小功小绩,便不虚此行...
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竟会陷入如此地步!
吃不好睡不暖,还要被泥腿子当贼一样提防,这日子没法过了!”
席君买、高侃等人眉头一皱,察觉到什么蹊跷。
上下打量柴令武良久,最后注意力集中在这身打扮上。
虽说是卸下戎装,换了便服,但这料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仍绫罗绸缎。
反正不是粗麻衣裳!
怪不得,怪不得穆村农户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人。
但凡没瞎,谁都能看出来你来者不善呐!
席君买与高侃相视半晌,缓缓叹了声,实在不知道什么回应。
随后拿起一个窝窝头,下意识的送到嘴边,大口咬了上去。
只瞬间,干涩面粉在嘴里弥漫开来。
尝不到丁点麦香,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淡淡霉味,难以下咽,令人作呕。
迎着高侃不善的注视,席君买扯了扯嘴角,不敢吐出来。
无奈下,只能是就着一口米汤,慢慢咀嚼,喉咙动了小半天,才忍着恶心,勉强将嘴里一团浆糊咽下。
什么玩意,真特么剌嗓子,狗都嚼着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