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说完,转身要走,姜半仙赶紧追了出去。
在外面又说了几句,他耷拉着脸回来了。
钱麻子笑着问:“半仙儿,吃饭了没?”
姜半仙溜着墙根儿走到里面,脱鞋上炕,盖着被子躺下,嘟囔了一句:“不饿!”
“不饿?那起来唠唠呗,昨天那事儿咱还没说明白呢。”
“没啥说的,有本事就打死我。”
罗老九笑了,冲我俩点点头。
我和钱麻子一个箭步跳上去,一人一只胳膊把姜半仙从被窝架出来,放在了墙角。
“想干啥?”
罗老九上前说:“放心吧,不打你,就是唠唠。”
姜半仙两眼红肿,困得直打哈欠:“你们说的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不唠那个,咱唠唠以后是共军坐天下,还是国军坐天下。”
“这有啥唠的,肯定是国军了。你别看共军现在蹦跶得欢,那是国军的大部队还没过来呢!”
说着,他又要躺下,罗老九赶紧说:“我觉得不对,共军也有可能坐天下。”
姜半仙立刻坐起来,笑着摇摇头:“虽然我叫你一声罗大哥,但正儿八经说,你这眼光还是不如我。”
“那你说道说道呗。”
“圣人说,非诚贾不得食于贾,非诚工不得食于工,非诚农不得食于农,非信士不得立于朝。这句话,你肯定知道吧?”
我和钱麻子互相看了一眼,完全懵了。
没听过这句话,到底啥意思,我更不懂。
罗老九笑了:“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商人经商,工人做工,农民种地,官员做官,各干各的事儿,别瞎折腾。”
“所以你想想,共军说让农民翻身做主人,不就乱了套了?”
“哦,那你意思是,农民就活该种一辈子地,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要种地?”
姜半仙摇摇头:“他们可以考功名,考上了就可以当官嘛。”
“姜老弟,你是什么功名?”
“前清秀才。”
“那为啥不去当官,沦落到胡子窝,成了搬舵先生?”
姜半仙一愣,叹了口气:“天道不公,我饱读诗书,遇到这样一个乱世,一身的本事沦落到了胡子窝。”
罗老九点点头:“看,你也觉得不公平,这世道该变变了。”
“我的意思是——”
“老弟,圣贤书上说士农工商,为啥农民排第二?其实我也不在乎谁坐天下,但胡子也是要吃粮食的,把农民都逼死了,咱们喝西北风啊?”
姜半仙低头嘟囔了几句,看似不太服气,但也没有反驳。
我和钱麻子一看,知道这一局罗老九赢了,正想上去再刺激刺激他,没想到,姜半仙忽然笑了。
他从炕上下来,打水洗了把脸,笑出了声。
那感觉,好像是忽然醒悟过来,准备反击。
“罗老先生,咱们现在都是蹲苦窑的人,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扯这些没用干啥?你若是真有本事,先把咱们都弄出去呗。”
他说完,翘起了二郎腿,直勾勾盯着我们。
罗老九又点上了烟袋锅子,抽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你是不是怕了?”
“我?我怕啥?”
“你们绺子干的这个事儿,要是被共军查出来,恐怕是要千刀万剐的。”
姜半仙忽然站起来,高高把手扬了起来,压着声音说:“你不要诬陷我,我啥也不知道。”
“赶紧坐下,别闪着腰,老胳膊老腿儿的,不知道就不知道,咋还急眼了?”
“那你刚才说——算了,不跟你唠了,我睡觉!”
说罢,姜半仙爬上炕,侧身背对着我们了。
罗老九一看,冲我俩使了个眼神。
钱麻子喝了口水,开口问:“小刀,我听说共军也会用刑。”
“不会吧,他们不是有啥政策嘛。”
“这你就不懂了,对咱们这些没啥大问题的人,主要就是教育。但有些罪大恶极的,会拉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用刑。”
我故意往姜半仙旁边挪了挪:“咋用刑啊?”
“千刀万剐知道不?”
“知道啊。”
钱麻子哼了一声:“我听说,每天在身上剐巴掌这么大地方,每片肉指甲盖儿那么大。剐完了,还给上药,等这块伤口差不多好利索了,再剐一遍。”
“不让死?”
“那还用说,天天给上药,牙全部敲掉,掰着嘴喂饭,不让死。”
“这个,也太狠了吧?”
姜半仙动了一下,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钱麻子又往前凑了凑,接着说:“这还不算狠的,我听说,还有铁刷子刷脚心,那才是生不如死。”
“不可能吧,这么狠的招儿,比秧子房还厉害。”
“咱都是小喽啰,见识不到这些的,放心吧。倒是半仙儿,啧啧啧——”
姜半仙忽然坐了起来:“你俩想干啥?”
钱麻子上去就是一巴掌:“嚎啥,给你脸了?”
姜半仙眨巴眨巴通红的双眼,胡子都在抖,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头又躺下了。
我相信,就算他昨晚一宿没睡,现在也睡不着了。
我们仨坐在炕上有说有笑,姜半仙躺在角落里,翻来覆去。
很快就到了晌午,王队长背着手来了,对我们说:“几位,有个不好的消息。”
姜半仙一听,立刻坐了起来。
“是这样的,刚才部队的领导临时过来,说有大规模剿匪任务,把咱的厨子调走了。不算什么大事儿啊,就是晌午饭没啥着落,早上剩的大碴子粥,一人半碗,将就一下吧。”
姜半仙一听,立刻松了一口气。
王队长笑着说:“我已经找了个人临时帮忙,晚上的饭正常。”
说罢,一个民兵端着小木盆进来,里面是大碴子粥,果然只剩个底儿了。
他们一走,钱麻子上前用木勺舀了一下:“这还算大碴子粥,刷锅水吧?”
我上前看了看,确实,几乎没稠的,全是稀汤。
我们一人小半碗,姜半仙三两口就喝完了,他明显没吃饱,眼睁睁看着钱麻子摇头晃脑砸吧嘴,气得又躺下了。
我们三人倒是无所谓,提前做好准备,早上吃到了嗓子眼儿,完全不饿。
又气又饿的感觉,并不好受。下半晌姜半仙翻来覆去,可能只眯了一小觉,最后还是爬起来,到门口蹲着,应该是在等晚饭。
他现在还不知道,晚上更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