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问我，你陈寸心真的是在秉承正义之道行事么？”
“我并未直接回答。”
“换言告诉他:十个人欺负一个人，叫霸凌；一万个人欺负一个人，则叫正义。”
——大陆简史·批注版。
仁安城。
一辆黑色商务车中，陈寸心独自坐在后排，深邃目光透过车窗玻璃，静静凝望着群山，思绪随之飘远。
就在此时，有位老人突兀出现。
前排司机心有所感，用余光偷瞄了眼，在确定来人是袁林后，又默默收回视线。
陈寸心伸手指了指穹顶，问道:“好像发生了些你我预料之外的事情？”
袁林点点头，面色古怪道:“天一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陈寸心哦了声，说道:“怪不得那位刚才‘看了眼‘仁安城。行了，既然结果已出，撤吧，回宅子。”
袁林皱眉道:“你就不问问陈九是怎么做掉天一的？”
陈寸心笑着反问道:“还能怎么杀？反正不是靠自己的本事。”
“天一不是傻子，嘴上说着压境到大师，可当它真遇着什么生死危机的时候，能不重回宗师？”
“而这偌大仁安城中，除了你我、米克外，还有谁能在悄无声息间灭杀一位大宗师？”
袁林没有犹豫，直接回道:“你那位疯癫舅舅，朱至。”
陈寸心微笑道:“那不就结了，你不是都清楚么。”
袁林叹了口气，说道:“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进而好奇的很呐。”
“你我都知道，最近这两三百年来，天上鼓捣出许多新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扼制人类异能基因、大幅度提高生命长度的药剂等。”
“甚至，还有复生。”
“否则没法解释当年那个被我亲手宰掉的天人、气机又为何会再度于人间流转。”
“这种情况下，陈九，亦或者说你那位舅舅，究竟是怎么做到将天一彻底抹除的？”
陈寸心反问道:“这应该是安天城要操心的事情吧？”
说话间，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陈寸心笑着道:“瞧瞧，说曹操曹操到，内阁例行公事的电话来了。”
接通之后。
对方语气沉重道:“您好陈老，我是内阁办公厅秘书长孙万家。内阁这边刚才收到数份简讯，大多出自星空学院十姓世家，还有一部分顺应归化政策的天人。他们拜托我查清楚，天一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寸心听其音知其意，主动配合道:“天一与陈九因理念之别产生分歧，进而演变成激烈争斗。双方约定好，各自维持在大师境界，殊死一搏，最终天一落败死亡。”
“对此我感到万分遗憾，同时负有不可推卸的监察不力责任，还请内阁按规处理我本人。”
孙万家继续打着官腔道:“追责的事情，暂且先搁置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给星空学院、以及天人们一个交代。能否请九少爷来安天城一趟，配合调查？”
陈寸心淡淡道:“可以，但不方便。陈九身受重伤，内腑经脉毁灭殆尽，短时间内无法远行，需静养。内阁可以派监察司的人来仁安城调查，我会尽全力配合。”
……
到你陈寸心的地盘、去查你亲孙子陈九？
内阁有这么想不开么？
心下默默吐槽两句，孙万家接着道:“好，我在此先替监察司的同僚感谢您的配合。”
虽说铁定查不到什么东西，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要不怎么糊弄那群天人？
陈寸心嗯了声，补充道:“如果内阁方面不太相信我的一面之词，那米克委员、以及凌悦宁教授也能作证，他们亦在现场。”
孙万家说道:“好的陈老，我知道了，那我这边先挂了，就不打扰您了。”
“嗯。”
挂断之后。
“啧啧，”袁林望向老战友，砸吧砸吧嘴，表情有些异样道:“你倒是难得的配合。”
陈寸心笑眯眯道:“穹顶那位想把矛盾引到陈家这边，但内阁顾虑太多，暂时不敢针对我本人、以及陈九。”
“反过来看，响应归化政策的这批天人，亦需要内阁给出交代。”
“那好，留他们一个台阶下就是。”
“毕竟，我这回也算占了个天大便宜。”
“天一的消亡啊，实在太过重要。”
“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已然摇摇欲坠，等再死一个顺应归化政策的天人，平衡局面将会彻底崩塌。”
“只是像今天这么好的出师有名的机会，很难再寻到了。”
袁林摇摇头:“你说得这些所谓大势、格局啊，里面门道太多，我不感兴趣。我真正在意的只有一点，陈九和你那便宜舅舅，是怎么做到彻底抹杀天一的？”
“嗯……”陈寸心略微沉吟，随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毒蛇出没的地方，肯定会有治伤草药生长一样，这是自然规律。”
“西海遗民避世多年，没有点儿杀手锏傍身，能安稳活到现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亦不排除我那位舅舅的插手。”
“毕竟，他名为朱至。”
“哪怕现在已经跌落人圣境，但谁若敢小觑他，一定会付出沉重代价。”
袁林若有所思道:“所以天一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
陈寸心想了想，摇头道:“你更倾向于后者。至于我，倒觉得这事儿大概率和西海有关。”
袁林轻声叹息道:“哎，可惜你那孙子嘴巴太严、骨头太硬，否则咱们直接给他吊起来打一顿就好了，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陈寸心瞥了眼车窗外面，微笑道:“那两位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他起身离开车内，目光移向正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米克、凌悦宁二人。
临到近前时，陈寸心主动出声道:“你们俩，都收到消息了吧？怪不得穹顶那位，刚才会亲自下来看一眼。呵，我这孙子倒还挺有本事，竟真能将天一斩于马下。”
“但要我说，还是他天一于人类社会中待的太久，习得一身君子气，重诺如泰山。”
“只可惜用错了地方，不合时宜。”
“生死之争下，都要被打死了，还压个什么境？先恢复原本境界逃开就是了，非要死扛。”
凌悦宁直勾勾盯着老人，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
古井不波。
一无所获。
她很快便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面前这位老人，于甲子前扬名陆地，起起伏伏几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连凌家家主都得抱着万分警惕跟其打交道，自己又哪里能吓住他？
闻言，米克直白道:“您刚才说得那种情况，不可能会在天一身上出现。”
“它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极其狡诈。”
“生死攸关时刻，天一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冲境，先保住性命再说。”
“但他没有。”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说明，有人插手了陈九与天一的争斗，并扼制下后者的升境。”
“否则单凭陈九的实力，远远达不到抹除天一的地步。”
陈寸心反问道:“那个神秘人是谁？我？还是袁林？都不太可能，毕竟你和凌悦宁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我们俩身上。”
听着这番明知故问的回答，米克忽然笑了。
“呵呵。”
他轻推镜框，微笑道:“您要这么说，我就懂了。原来那位，真的没死。”
那位？
哪位？
凌悦宁没听懂这俩老家伙在打什么机锋，只是悄悄记下所有对话，准备回去如实汇报。
陈寸心的目光平静至极，没有出现丝毫波动。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指向远方换言道:“山就在那里，是绕道而行、还是逢石开路？全取决于内阁怎么想。听好了，是内阁怎么想，而不是星空学院怎么想。”
凌悦宁舒展的黛眉逐渐聚拢到一起，面色有些不善道:“内阁和星空学院本就为一体，陈老何必要将它们分开来说？”
陈寸心凝望着她，意味深长道:“陈家属于仁安城。但仁安城，永远不属于陈家。”
陈家属于仁安城么……
米克默默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久久没有出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凌悦宁心知和这固执老头儿说不通，也懒得再出声辩驳什么。
隔了会后。
米克望向老人，爽朗一笑道:“刚才这句话很有道理，受教，我会代为转达。”
陈寸心满意道:“独独邀请你来仁安城，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米克回道:“接受您的邀请，同样是个正确选择。此次仁安城一行，收获良多，期待与您的下次会面，我先走一步。”
陈寸心主动伸出干枯手掌，说道:“一路顺风。”
米克单手回握住，点头示意的同时，重重捏了几下。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待到米克的气息彻底从此间消失后，凌悦宁满脸狐疑之色，打量了几眼陈寸心。
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故事。
陈寸心感受到那份不怀好意的目光，却并未在意，打趣道:“凌教授准备什么时候走？你家老爷子应该催你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