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鑫蕊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冰冷。她看着戴志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那个背影,充满了被挫伤的骄傲和无法言说的悲凉。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医疗仪器的滴答声。宁静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真正放松的神情,甚至带着点如愿以偿的欣慰。
简鑫蕊缓缓转过身,面对母亲。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格外幽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坐进车里,绝尘而去,仿佛也带走了她心头的一部分热气。
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打破这危险的平衡。她只能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任由那名为“委屈”的荆棘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鲜血淋漓。
她知道,志生这一走,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和屈辱。而她,被困在孝道与爱情的夹缝里,眼睁睁看着他独自承受,却连一句挽留和安慰都无法当着母亲的面给予他。
这份清醒的认知,比任何争吵都让她感到无力和心寒。她默默地站在窗边,背影挺直却莫名显得孤单,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某个能够打破僵局、挽回一切的时机。而现在,她只能忍,只能等。为了母亲,也为了她和志生渺茫却不肯放弃的未来。
回国后的日子,对戴志生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重新踏入他和简鑫蕊共同生活过的家,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她的气息,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提醒着宁静那些刺耳的话语。连平时接触的任姨,夏正云,陈洁,非常正常的交谈,他都觉得在看不起他。
“吃软饭的”、“离开我女儿你什么也不是”……这些声音在他独处时,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啃噬着他仅剩的尊严。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这宽敞的房子,昂贵的摆设,甚至他开的车,大部分都与简鑫蕊的财富息息相关。继续住下去,无异于在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不断撒盐,也坐实了宁静对他的指控。
搬走,必须搬走。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而迫切。
他开始在网上浏览租房信息,甚至利用午休时间偷偷去看过几套房子。那些房子远不如现在住的宽敞明亮,地段也普通,但看着那空荡荡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他竟感到一种近乎自虐的轻松。至少在那里,他不用再背负“依附”的心理重担。
他忽然想起顾盼梅买下的房子,他每个星期都要过去开开窗户,透透气,顾盼梅早就让自己搬去住,现成的房子,自己不去住也要时常过去,不如自己住进去,最多给顾盼梅房租,志生想到这里,也就不急着找房子了。
然而,每次下定决心要找个借口,比如“工作需要离公司近些”或者“想换个环境”,话到嘴边,看到蹦蹦跳跳跑过来叫他“爸爸”,兴奋地跟他分享学校趣事的依依时,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瞬间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依依那么依赖他,那么自然地把他当作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和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他突然搬走,该怎么向这个敏感的孩子解释?说她的“爸爸”不要这个家了?说因为外婆不喜欢他,所以他必须离开?
他无法想象依依伤心难过的样子,那会比宁静的羞辱更让他心痛。这个在他最失意时给予他无限温暖和慰藉的孩子,早已成为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软肋。
内心的挣扎如同汹涌的暗流,日夜冲刷着他。一方面是对自我价值和尊严的迫切扞卫,另一方面是对依依深沉的不舍与责任。最终,对依依的疼爱暂时压过了逃离的冲动。
他暂时搁置了搬家的计划。但他并没有改变主意,只是在心里做了一个更决绝的决定。
等简鑫蕊回来。
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鑫蕊还在国外独自面对病重的母亲,身心俱疲,他不能再在这个时候添乱,用搬离这件事去冲击她和依依。他要等鑫蕊处理完美国的事情,平安回国。到那时,他会第一时间,坦诚地,尽管可能会隐瞒最伤人的细节,向她说明情况,然后彻底地从这里搬出去,开始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哪怕那条路会更加艰难,他也在所不惜。
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他变得更加沉默,对依依却愈发耐心和温柔,仿佛是在提前透支离别后无法给予的关爱。他依旧每天接送依依上下学,辅导她功课,但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属于这个高档别墅区的点点灯火,眼神却异常坚定而清明。
那是一种带着痛楚的决断。他被困在这里,心却已经开始为离开做准备。这个家,曾经是他温暖的港湾,如今却成了他必须逃离的牢笼,而钥匙,就握在即将归来的简鑫蕊手中。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亲手将这钥匙还回去,然后转身,走向那条注定孤独却能够找回自我的路
宁静见志生已经回国,她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与其在美国熬时间,还不如回国,这样女儿也不用放下依依来陪自己,自己在家,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好好活着,起码眼前都是熟人
戴志生离开后,病房里那种虚伪的和谐也维持不了多久。宁静的身体时好时坏,但精神却因为“成功”劝退了戴志生而显得略有些振作,甚至开始不安于室。
一天,护士刚给她挂上点滴,她就拉着简鑫蕊的手,气息微弱却态度坚决地说:“鑫蕊……妈想回家了,回东莞去。不想再待在这美国了,没亲没故的,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几个,憋屈得慌。”
简鑫蕊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锋利的果皮应声而断。她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母亲:“妈,这里的医疗条件毕竟更好一些,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等病情更稳定些再说,好不好?”
“稳定?我这病还能怎么稳定?”宁静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我自己心里清楚!好是好不了了,躺在这里不过是熬日子,浪费钱,也拖累你!依依还那么小,你长期不在她身边怎么行?回去!回东莞!在家里,好歹眼前都是熟人,心里痛快!就算……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我也要在自己家里闭眼!”
她说着,眼角渗出了泪花,一副为女儿、为外孙女着想的悲切模样。
但简鑫蕊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看得分明,那泪水后面,藏着的不仅仅是思乡之情,更有一份迫不及待的算计。母亲急着回去,无非是将志生这个“障碍”暂时清除了,想要趁热打铁,把她拉回国内那个熟悉的环境,更方便地撮合她和魏然,用亲情和熟悉的人情网络将她牢牢捆住,彻底断绝她与志生的可能。
看着母亲激动泛红的脸颊和起伏的胸口,简鑫蕊所有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不能硬来,母亲的病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经不起任何情绪上的大风浪。
她默默地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到母亲床头的碟子里,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妈,您先别激动,这事不是小事,涉及到后续的治疗方案和手续,您让我想想,也需要跟医生和爸爸商量一下。”
安抚住母亲后,简鑫蕊借故离开病房,走到医院走廊僻静的角落。窗外是异国他乡陌生的街景,她的心却仿佛已经飞回了国内,充满了无力感和焦灼。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简从容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父亲沉稳的声音传来,像以往一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鑫蕊,怎么了?是你妈妈情况有变化?”
“爸,”简鑫蕊的声音带着压抑后的疲惫,“妈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但是……她闹着要回国,回东莞。态度很坚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简从容显然也在斟酌:“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要回去?美国的治疗不是还没结束吗?”
简鑫蕊苦笑一下,没有直接点破母亲那点心思,只是委婉地说:“她说在这里憋闷,想家,也担心依依,不想再拖累我。但是爸,我总觉得……她回去的目的不单纯。您知道的,魏然在国内。我怕她回去之后,会更加……”
后面的话她没有明说,但简从容何等通透,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担忧。宁静这是要利用主场优势,彻底坐实她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我明白你的顾虑了。”简从容的声音沉稳如旧,“你妈妈这个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现在病着,我们更不能硬顶着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简鑫蕊感到一阵茫然,“依着她,现在就安排回国?可我担心她的身体是否经得起长途飞行,也担心回去后……”
“既然她执意要回,强留在那里,她心情郁结,反而对病情不利。”简从容冷静地分析道,“这样,你先咨询一下主治医生,如果医生评估后认为她的身体状况可以承受长途飞行,我们就安排她回来。国内顶尖的医疗资源我们也能对接上,后续治疗不会耽误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