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苏默在故意给他难堪,皇甫爵却甘之如地受着,此刻,在他心里,苏默愿意出言侮辱他,比任由他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给他半个反应要强得多。
为此,为了让苏默感受到他真心认错的态度,此生就算是让人将腿打断,也不会给人下跪的皇甫爵,膝盖一曲,毫不犹豫地给苏默跪下,“默默,我知道自己做了混蛋事,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不辜负你……”
“你说你错了?”苏默没有被皇甫爵因后悔而作出的举动感动,她面无血色地看着这个曾经熟悉此时唯剩陌生的男人。
一时的认错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悔的不是冤枉她,而是他被人欺骗至此;他此刻跪的也不是她,而是他内心的不甘。
出狱迎接新生的希望,可这男人用一顿鞭打告诉她,清风凉爽的初春,寒冷刺骨,她的人生没有绝望,只有最绝望。
此时他竟声称“他错了”,多么可笑又荒唐啊。
苏默突然笑出声,那笑是恰逢其时的张狂与讽刺,如利锥扎心。
“默默,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亲自向你赎罪,要打要骂,全随你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皇甫爵言语忠于心,赤胆诚肝,诸多说辞,只为求得苏默的原谅。
在另一房间通过监控画面实时知道这边情况的两人,面色各异,心思迥异。
冥对皇甫爵的假意深情嗤之以鼻,程野则精神紧绷,害怕苏默会因皇甫爵的情深意切而再一次沦陷,苏默当初爱皇甫爵爱得有多疯狂,他虽未亲眼目睹,网上却有铺天盖地的报道,随便一搜,便能搜出一大堆。
“不过是两句话而已,就紧张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冥的目光从监控画面转到程野的脸上,黑墨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了他一小会儿。
“你不懂!”程野压下嘴角那抹苦涩,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地回了他一句,继续默默地看着监控视频,九霄云外的心神在此刻汇聚,格外专心致志。
“要打要骂?”苏默垂眸向皇甫爵看去,但眼睛里并没有焦点,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皇甫爵所说之话似的,自言自语,似回应,“皇甫爵,当年你送我入狱前,我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皇甫爵心神一颤,自知道真相,一直想要逃避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若他有未卜先知之神力,他一定不会如此对她,可这世间,向来不给人悔过、迟疑的机会,故而,他只能竭尽全力去弥补,乞求重新来过。
他沉默着,一如初入监狱时的苏默。
“我说\\u0027你最好祈祷老天能一直庇佑你,让你永远沉迷于假象中……\\u0027我说,\\u0027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你,让我永永远远不要触碰到真相,否则,这辈子,我与你唯死方休\\u0027,这些话,你还记得吗?”苏默的眉眼里迸发出刺骨的恨与冷,她艰难地掀开被子,一把扯掉手臂上的纱布,刺目的血红伤疤与嗜咬伤口错横交织,“你让我给你机会,可又有谁曾给过我机会,我这一身伤全是拜你所赐,你凭什么可以如此恬不知耻地来求我的原谅?!!皇甫爵,你凭什么?”
无论是房内的皇甫爵,还是屋外的程野,均被苏默这血疤狰狞的手臂震住。
他们回想起出狱后的苏默,她的穿着一直是长衣长裤,从未穿过遮盖不住双手双腿的服装,他自以为这是她喜欢的穿衣风格,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忍。
程野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焦躁的心,他现在只想闯进去,看看苏默其他地方的伤到底有多么得惨不忍睹,心中暴怒,直骂苏默是头蠢猪,不然怎么会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你干什么去?”冥眉头微皱,拽住程野手掌紧握的手臂。
“你是不是看过她身上的伤?”程野往外飞奔的脚步一顿,沉眼看着冥,苏默身上的伤口是他包扎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苏默的伤况如何,不然,也不会如此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冥眼底神色变幻非常,他将程野拽回来,“你这样贸然闯进去,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房间里装了监控吗?急急忙忙的,能不能稳重点?”
“我问你,她身上的伤到底有多严重?”程野反捏住冥的肩膀,眼眸急切、痛苦、愤慨。
冥沉默地看着言真意切的程野,暗自可惜,苏默若一开始遇到的人就是程野,她的人生不知有多好,“我不知道。”
程野面露惊讶之色,“她身上的伤口不是你包扎的?”
“不是。”
“那是谁?”
“我的一位属下。”
程野一听这话,瞬间炸了,“你让你的属下看她的身体!!你妈的,你是不是有病!!!”
冥嘴角轻抿,实在是不想再搭理这人,他的属下虽是男人居多,可这不代表,他就没有女下属!!
这人的脑子,能不能稍微地动一动,跟天生缺根筋似的,真是烦人!
“你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要让你的属下给她包扎?”程野急吼吼地吼出声,“那人是谁?”他要戳瞎他的眼睛!
冥咳嗽一声,再三强调,“女的,女的!她是女的!!”
程野不信,冷硬发问,落音低沉:“你的属下除了男人还是男人,你当我眼瞎?”
“你还真是眼瞎!”冥拍了拍手,有一女人自门外进来。
神色清冷,行至冥面前,躬身道:“老大。”
冥见程野露出讶异的神情,挥挥手,又让女人出去,程野却在半道将人拦住,道:“苏默的伤势如何?”
女人傲然地看着他,不仅不语,对他的出手阻拦更是不满,望向他的眉眼里带着凶光,不过几秒,她又回看冥,眉目淡淡,似在请示。
冥对她点了点头,女人清冷中带着担忧了嗓音响起:“小姐身上的伤是皮外伤,看着恐怖,想要痊愈也不是难事,但……”
“但什么,你快说!”程野心急催促。
“小姐有心病,除非她肯自救,否则,就算是再精湛的医术,也无法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女人心忧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对冥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回房间继续捣鼓自己那些至臻至贵的药材。
窗外冷风呼呼,夜空微暗,气氛有点凝重,恰如程野此刻的心情。
未待他从这种荒凉冷沉的心情中释放出来,又闻皇甫爵厚颜无耻令他忍不住作呕的话。
“默默,默默,我爱你,对不起……”
“你闭嘴!”苏默震吼出声,声音尖锐,似要将天花板吼裂。
男人这张嘴啊,甜言蜜语说起来,就跟不要钱一样,爱恨来去自如,都不用时间过度。
“默默,再爱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皇甫爵苦苦哀求着,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令人瞠目结舌。
“皇甫爵!”苏默将自己不断起伏的思绪稳定下来,皇甫爵恍然瞥见她深藏眸底的淡漠,心中不安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苏默开口:“你当年绝情地送我一身囚衣,让我身陷囹圄,尝遍\\u0027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u0027的绝望,如今,你竟要求我再爱你一次……”她目光摄人,“爵少,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不会感知七情六欲的机器!我承认我曾经无比虔诚地爱过你,可现在,我,不爱了。你赫赫有名的皇甫大少,我苏默,爱不起。”
那些被他按地磕头鞭打砸地而出的鲜血,混着泥泞土地上的雨水,淌成凄怨的汪洋。
人不自爱,天自惩之,爱不起便不爱,这辈子,她的情爱之路已然结束,剩下的日子,每分每秒都在寻仇,仅此而已。
苏默的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句句剐肺,自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精准无误地刺扎在皇甫爵的心脏上。
“你现在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爱吗?苏默,你在撒谎,你不是不爱,你是不敢爱,一害怕就将自己缩在龟壳里不出来,你的性子,向来如此。”皇甫爵如若看透一切一样,神情凝重,言辞激烈,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在苏默的心中,一直有一席之地。
苏默对皇甫爵的激动感到惘然,浮云遮月、纷扰晦暗,她对他还有爱吗?
她叩响心间紧闭的大门,她扒开那密不透风的心墙,一眼望去,唯有恨,“爱”一字,孤影不见,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也许是在某个尚未察觉到的时刻,她对他的爱已随着身上不断增添的伤疤而逐渐消散。
她与他,自她被迫踏入监狱的那一刻起,自一人为护她而丢失了生命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此生只有恨没有爱。
因爱生恨也好,因怨生恨也罢,归根到底总归是恨罢了。
从前觉得恨很累,现在只觉恨得无所谓,只要不是爱,一切皆可。
需要争辩吗?
苏默垂眸默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