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投错胎了。”许久,久到苏默以为眼前之人永远不会开口时,皇甫老爷金口终启,只是那语气却如冰封千万年的寒冰,只恨不得要把人给冻僵硬。
苏默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光晕的眸子,此刻被冷戚的冷笑充斥,她想过、猜测过千万种理由,唯独没有想过这么离谱的说辞。
投错胎?呵呵……这人怎么不直接说她此生不该为人,本应在出生那刻就该夭折呢?
蛮横无理惯于用权势压人的人,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本不需要任何有理有据的说法,只需胡编乱造一个借口即可。
苏默将眸底的悲戚收起,难受且艰难地微动脖子,也不知这些不通人性的畜生是被彻底驯化了还是天性喜欢喝人血,居然直愣愣地缠绕在苏默的脖子上,不断地吸吮着。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苏默此时无比感谢敏儿,若非她的慷慨教学,让她克服对蛇类的恐惧,此刻的她,即使不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也因恐惧而抽搐身死。
苏默将后脑勺靠在椅子上,手脚慢慢变冷,她将自己的唇皮咬破,微眯的眸盯在前面两人身上,“呵,你老人家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浪费口舌用这种说辞来搪塞我?当孤儿非我所愿,只能来则定之,我不过是想要活着,哪里碍了你们的眼,让你们这样对我?!”
缠绕在脖子上的蛇朝着她的后脑勺爬去,渐有感知,头向前倾,最后猛砸在椅背上,温热的黏腻感从后脑勺一路向下。
苏默似要燃烧掉自己仅存的一点灵魂之力,怒吼:“有钱当道,这世界只允许你们这些有钱人为非作歹,难道就不能让我自力更生、谋求一条生路吗?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别说是因为你的孙子,即使没有我苏默,也会有夏默,你特么的都是借口、借口!!这么宝贝你的孙子,你怎么不带着他去死,你们都去死!!!”
随从怒火滔天,对苏默的诅咒颇为恼恨,看苏默到现在还如此嘴硬,不待皇甫老爷下命令,他怒遏难忍,一脚连人带椅踹翻,苏默四脚朝天,双眼紧闭,脑子有片刻的宕机,恍若陷入休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默,“呸,就你这种戏子,连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活着也是浪费空气,死了也算是尽已所能为社会做些贡献。我要是你,早就无颜在世,寻一角落上吊自杀。”
苏默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后黏腻的湿漉感与在鼻间萦绕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
俩蒙面黑衣人凭空出现,他们粗鲁地将苏默拽起,许是看她奄奄一息的鬼样子再没有反抗的能力,竟好心地替她松开四肢的镣铐与脖子上的绳索。
苏默从椅子上跪倒到地上,手臂垂落紧贴着地面,冰冷的光滑地面,让她骤冷的身体有了一点点温度。
俩蒙面人抓着她的手掌将她提起来按回座椅上,他们握着苏默鲜血淋漓的手背,神色不变分毫,似是司空见惯,恍若这样的刑罚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随从抬手一挥,俩人颔首离开。
一黑影自苏默头上投射下来,苏默再一次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慢慢紧握成拳,看起来像是在蓄力,这动作竟半点不显得突兀,她缓慢无意识地将头颅往后靠,借力微昂着头,唇边有不逢其时的笑意。
“你为何要笑?”问话的竟是皇甫老爷,不知不觉中,他已站了起来。
“识人不清,自讨苦吃,我这一生恐怕也就这样了,死前不能体面……”如回光返照,她奇迹般地将眼睛完全撑开,目光犀利地看着俯视着她的人,笑意自唇角处裂开,“笑一笑,开心赴黄泉,盼望来生有个好归宿,生而为人,总得有个念想,不然,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与行尸走肉并无任何的分别,两位老人家,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皇甫老爷被苏默死到临头还在猖狂的笑惊呆,他拄着龙头状金子形的拐杖,有点跛地走向苏默。
“老爷,不可!”随从恭敬低头,挡在苏默面前,将他与苏默隔绝开,“这女人诡计多端,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她的道,不可靠近她。”
“我都被你们折磨成这副鬼样子了,你居然还在担心我有能力谋害你家老爷……”话说的太多,苏默忍不住咳了一声,“你们是太看得起我呢,还是亏心事做多了杯弓蛇影,担心冤魂附我身,借我即将陨落的魂魄报仇?G市人人谈而色变的皇甫老爷,居然这么胆小,哈哈哈……咳……咳,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凄凉带着冷讽刺人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哀声动人,悲惨样子怜人,常人听之,必心生怜悯之情,可惜,能将爵耀集团壮大到今日地步的皇甫老爷,心比臭石头还要硬点,苏默两句无关痛痒的嘲讽根本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无关紧要的情绪。
他点头示意随从让开,布满皱纹的脸,不见一丝人气,以拐杖为支撑点,推开随从要过来扶住他的手,双掌交叠放置于拐杖手柄处,见苏默即使半死不活也要倔强地盯着他看,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狰狞可怖不足以形容。
“皇甫老爷这么盯着我看,是想将我脸上这皮给扒下来做标本吗?”苏默继续笑着,言语里有些许挑衅。
“这张脸……”皇甫老爷顿了顿,看向苏默的眼神明明带着审视,仔细一看,却有些不可告人的别样意图。
苏默与之对视上,有片刻的恍惚,总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某年某日某地,她曾在别的人身上看过,这种异样的直觉让她几次要闭眼昏过去的脑子保持着一次又一次的清醒。
她摇了摇自己的头,幅度很小,突然,某个被忘记的记忆在刹那间从昏昏欲睡的脑子里蹦出来,她终于想起来,这眼神,她在季姐的身上看过,她真该死啊,不过出狱数月,竟将与季姐有关的记忆忘记得如此彻底,这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恶果,凶多吉少,也不知季姐有没有在那里等她,若是见到她,会不会责怪她胆小如鼠不争气、懦弱,更甚至于根本就不想看见她。
她这一生啊,迷幻又悲惨,人间的一切美好都与她背道而驰。
“是不是觉得我很像某人?”苏默突然开口。
“你见过她?在哪见的?”皇甫老爷快速出口问道,又往苏默跟前走了两步,速度之快,只在苏默话音刚落时。
“老爷!”随从突然惊声唤出口,老沉的目光里带着难以言明的惊慌与反对,“别犯糊涂,她是苏默,带着不幸的基因,生来就该下地狱,别犯糊涂。”
一个随从也敢如此质疑自家主子的话,以下犯上,貌似是皇甫家族世代相传的优良传统,此情此景,虽生死难测,苏默却自动地将生舍弃,明知不能火上浇油地将人惹怒方为上策,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悠然中带着一丝条理,微笑道:“死前还能看到\\u0027贱奴当家把歌唱\\u0027的戏码,死也值了,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人生有憾,今日,只觉痛快非常,哈哈哈……”
“啪,啪,啪啪……”随从虽早已白发苍苍,腰也有些佝偻,可对付手无缚鸡之力、连呼吸都困难的苏默,却是信手拈来,半点阻碍都没有。
随从边打边叫嚣,“我让你笑,你再笑一声试试……”
苏默突然收住笑意,不是因他的恐吓威胁而感到害怕,而是她向来不习惯遂人意,目光凉薄地看着眼前看她似在看深仇大恨的仇人般,肿胀流血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嘴角用力地扯出一笑弧,“你让我笑我就要笑?你当你是谁呢?小人得志、狗仗人势、为老不尊的垃圾玩意!”
她今日若能得救,他日有机会,她一定也让这两人品尝品尝被人蛇一起虐待的滋味,那时,她一定边虐边嗑瓜子,好好地欣赏欣赏他们的丑态。
这么想着,苏默又笑出了声,满嘴鲜血、狰狞伤疤开裂带来的痛感也无法将她的笑意给制止住。
“既然你这么喜欢笑,那我就让你永远也笑不出来!”随从唤来隐身在暗处的人,从他手里接过尖锐的匕首。
匕首?苏默看着,精神猛然一抖,有些不该忘记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她身体突然一颤,如受癫痫,出人意料地自己从椅子上跌到地上,手紧紧地掰着自己的嘴巴,有药粒顺势从手心流向嘴巴里,是方才抓着她手掌的其中一人暗中塞给她的,无色无味,是毒还是药,苏默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赌一把。
是药,她撑着等待救兵的来临,她已失踪这么久,了解并担心她的顾丽,一定会找人来救她,这人,大概率是她新认的哥哥冥,以他的能力,她相信他能很快就找到自己。
是毒,她也认了,至少可以少受些伤痛的折磨,直接一命呜呼。
半刻钟过去,有温热的暖意从心脏处发出,她赌对了,那药,是来救她命的良药。
她快速将手摸向自己的鞋底,那里有一把她隐藏在下面的匕首,可摸了半天,不见其半点踪迹。
“是不是在找这个?”随从成其身后拔出一匕首,苏默看着很熟悉,是她的。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蠢?”随从冷笑出声,尖锐的匕首要刺向苏默,却在最后一刻,被皇甫老爷阻止了。
“你确实像某人,这就是你不能活着的理由!”他说这话时充满恨意,一拐杖狠狠地敲落在苏默的身上。
苏默直接疼得晕死过去,有人因她像某人而将她放在心里,至死都要护着她,有人因她像某人,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人心呐,真是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
谁人曾说,这世界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为深渊,一为人心,唯有自欺欺人方可窥视。
……
程野与冥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整整找了一下午,都不见苏默的踪影,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无论是道路上的监控还是从她别墅附近经过的车辆,无迹可寻,找不到她半点踪迹。
两人在无人的街头汇合,一脸灰掰,顾丽坐在程野的后座上,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什么一样。
突然,“叮”的一声,有一加密消息从聊天框中弹出,言简意赅,只有一行小字:苏默被皇甫铭庭带到圣园地下室,危!!!
顾丽坐着的身体瞬间软瘫,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都发不出,她颤颤巍巍地打开车门,人都站不稳,直接跌撞到地面上。
原本在思索着还可以从哪里寻找苏默踪迹的两人,顷刻间被顾丽的异样吸引住目光。
“你怎么了?”两人走到她面前。
顾丽来不及从地上站起来,将手机递给两人,断续地说道:“默……默默,有……有危险,快去救她。”
冥将手机接过,两人看过,均是一惧,程野无法相信,将手机从冥的手里抢过,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离开的招呼都不打,直接跨步坐到驾驶座,油门踩到底,朝着圣园赶去,他甚至都来不及去将顾丽扶起来,狂飙离去的车轮与顾丽的身影擦身而过,若非冥的手速快了一点,此刻的顾丽说不定要被碾成肉饼。
二十多年,冥的心情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直接沉入望不到底的深渊,怒不可遏的怒火像龙卷风似的,不可停歇,直至致人于死亡且见到猩红的血液方才放慢卷袭的速度。
皇甫铭庭,皇甫爵的爷爷,手段狠辣中的佼佼者,苏默落到他手里,九死一生,他不敢去深想苏默在这几个小时里会经历些什么,只希望苏默能争气一点、坚强一点,等待他的救援。
冥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将顾丽抱进自己的车内,与程野一样,疾速飞奔,双目里有冰刀子的寒光从中发出,快要射穿挡风玻璃,他戴起蓝牙,冷沉着声音吩咐:“阿洛,今晚十二点前将刺寒小组带来G市。”
说完,不等另一端的阿洛出声,直接将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