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顿博士，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请您遵循指令，尽快跟随其他研究员撤离。”
“阿月在哪里？”
“阿月？”与休斯顿的紧张急切不同，安保人员明显一脸疑惑。
“我是说，人鱼克隆实验供体-001。”休斯顿迟疑了一瞬，立马报出了实验体的代号。
安保人员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实验体有其他运输途径，您先跟着研究员撤离吧。”
“这怎么行？阿月刚经历过克隆细胞提取，它还很虚弱，需要我照顾……”
“博士！”安保人员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休斯顿的话。
不过就是实验体罢了，反正系统有实验数据，后期再培育就是了。
而且那本来就是人鱼，人在海水里无法呼吸，那人鱼在海里还能溺死怎么的？
休斯顿眼见安保人员不耐烦地开始催促，无奈之下只能半推半就跟着其他研究员一起往外走去。
不过临到中转处，休斯顿趁着人多眼杂，悄悄逃过安保人员的视线，藏在了一旁的会议桌底。
当人群随着后续的载客机一批一批地开始转移，谁也没发现在会议桌的阴影里，还藏着一个脱掉了白大褂的休斯顿。
“还有人吗？”
“都在这里了！”
“奇怪，我怎么刚才数的总人数少了一个？”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数错了？”
“是啊，这么多人难免会数错。刚才可是一个一个验过机器的，人数都对得上，而且都这时候了，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
几个领头的安保小队长边往外走边说着，之前说数错的那个队长揉了揉脑袋，似乎也觉得没有人会待在这个即将被海水淹没的研究基地里，便也没再纠结人数问题。
直到所有人都撤离，飞机的嗡鸣声远去，休斯顿才从会议桌下狼狈地爬了出来。
他的腿已经蹲麻了，行动间疼得不行，可他开始踉踉跄跄地向着实验室的方向赶去。
不出意外，阿月应该就在那里。
难怪这次抽取的细胞数比之前都多，原来是这个实验基地要被放弃了。
这段时间项目的进展一直都不顺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月先天不足的原因，导致它不但没有繁殖性别，就连克隆体也弱到不行。
而同期从别的人鱼身上提取的细胞，表现可比它好太多了。
本来这次换了基地以后，项目方向就发生了转移，而休斯顿这个原本的主力也在核心数据被拿走后，渐渐变成了研究所里的边缘人物。
甚至有研究员戏称他这个博士是上面派来养鱼的。
可休斯顿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在意这些虚名了。
在任何地方，都有鄙视链，而这里也不过是另一处链条从高到低的闭环。
以前被休斯顿看作人生至高的钱权名利，在经历过一系列惨痛的现实洗礼后，反而让他看破了很多东西。
所以那些人明里暗里的嘲讽挤兑，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力，反倒是……他开始格外在意阿月这条算是他亲手创造出的生命。
当初把一整支金色药剂注入培养皿的时候，他是在赌的，赌上天垂怜，给这条小鱼苗，也给他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结果老天仁慈，竟然真的让他们都活了下去。
自这之后，他付出了太多东西。
只有亲自养育过生命的人，才懂得这种朝夕相伴下的付出与牺牲。
有时候就连休斯顿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因为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多，还是真的在日日相处下，对阿月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曾经实验室就是他的一切，功名利禄都与之捆绑在一起。
可现在失去一切的休斯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与世界唯一的关联，竟然成了阿月。
其实说什么后续还有其他实验体的运输渠道？
像他这样曾经费尽一切手段想要往上爬的人，又怎么会不懂人心人性？
那些说辞，不过就是骗骗其他人罢了。
毕竟数据和提取的细胞组织都被一起带走了。
至于虚弱的阿月……
换作以前，EVER集团有着雄厚的底蕴，自然不介意多养一条虚弱的人鱼。
可现在，能组织人手来接这些研究员，已经算是因为他们还有价值而做出的怜悯了。
休斯顿脑中翻涌着各种思绪和可能性，踉踉跄跄地淌着海水赶到了实验室里。
果然……这里一片狼藉。
不过该拿走的东西，倒是干净。
“阿月……”休斯顿的手里拿着白大褂，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海水打湿，变得沉重又冷冰冰。
培养皿里却十分安静，若是换作之前，只要察觉到他来，阿月总是会探出脑袋等着他，可此时培养皿泡在水里，休斯顿却从中看到了浅浅的红。
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握紧，休斯顿原本挣扎前行的脚步，此时却好似有些近乡情怯。
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阿月从实验室被送出来的时候，只是有些虚弱，但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但那一丝丝不断从培养皿破损处渗透出来的红，却无声地诉说着他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
EVER的手段，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怎么会如此天真。
毕竟……上一处，他们迁走的实验基地，早已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废墟。
恐怕若不是时间紧急，这里也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吧？
海水冰冷彻骨，休斯顿冻得一个激灵，却也将他发散的意识重新回笼。
他挣扎着从过胸的海水里，打开了培养皿的盖子。
那一片血红中，正是蜷缩成一团的银白色人鱼。
想当年，康纳曾经疯狂迷恋过那个虚弱的实验体，甚至为了能让她的视线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秒，而无所不用其极。
可高高在上者的情感总是带着施舍和怜悯，那种惊艳是会随着时间流逝和没有回应慢慢变淡的。
休斯顿甚至知道，当初他们撤离的时候，康纳最终带出来的是阿月这条小鱼苗。
至于那个人鱼少女……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又或者是……死了？
但此时此刻，休斯顿也说不清自己是还在上头期，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竟然抛下唯一生还的可能性来到了这里，甚至在看到濒死的阿月后，竟然还妄图将它治愈。
是啊，海底是属于人鱼的乐园，他们生来便享有海洋的祝福。
会死的，只有自己这个人类而已。
嘲讽的笑挂在苍白的唇瓣上，休斯顿从未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清晰。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将虚弱的阿月从培养皿中抱了出来。
不管结局如何，总要一试。
毕竟……科研人员，永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