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夜凝低着头，发丝遮住她的脸庞，林梦然看不清她的脸。
“你不要和我说，你自己去和程落说，这种像遗言一样的东西不要说给我听。”
夜凝把自己衣服下摆撕成一条一条的，她从前在医院经常看着护士姐姐给自己包扎伤口，所以包起来驾轻就熟。
可就算包扎的再好，血依旧透过布条晕成红的一片。
道具没有办法使用，她的生命值也已经低至了个位数。夜凝执拗地不肯抬头看她，解开渗出血的布又要重新包扎。
“别包了夜凝。如果现在你还不想听我说话，你就再也听不到了。”
夜凝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我现在和你说的，是至今为止我们所获得的线索整理，程落出来就把这些都告诉她，她自然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的嘴唇越来越白，但还是撑着最后的意识把剩下的话告诉夜凝。
“你怕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前世，她是死在了大二的那个假期。
她那年从国外回家，悄无声息，不为人知。
回家时，父母和弟弟在桌子上吃饭，弟弟陌生地看着她，他从没见过她，看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父母意外她的突然回国，还是保姆有眼力见地拿来一个盛满饭的小瓷碗，又多加了两个菜。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父母问。
她冷笑一声：“我才刚刚回来，太着急了吧。”
大约是从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如此开口同他们说话，他们愣住了。直到弟弟坐在小凳子上，拉了拉她的衣服，张开手要她抱。
程落怔了一下，还是伸手抱起了小奶团。
他出生时，她曾经异常憎恶他，因为他，父母收回了对她有条件的爱。
如今将他抱在怀里，看着小娃娃粉嘟嘟的脸，她情不自禁地上去摸了摸，觉得软软的。
父母在她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菜，说：“既然回来了，就多待一段时间吧。”
或许是那天的菜很好吃，或许是奶团子在怀里特别依赖她，她生出了可以重归于好的，不切实际的期望。
也许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了。
她从柜子里翻出自己小学的作业本，手指划过稚嫩的文字，抚摸着上面写的“我的梦想是成为女侠”。
直到父母将他们为她挑选的相亲对象的照片拿给她看。
“明天下午有一场相亲，好好打扮一下，我让人给你送来了各种各样的裙子。像以前一样，穿得淑女一点，别穿这种牛仔裤。”
像以前一样？以前她是什么样的？
听话，温柔，完美，像一株温室里含苞欲放的娇弱花朵。
父母喜欢的是她的这个样子，其他人喜欢的也是她的这个样子。
在她拒绝后，父母再一次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是你唯一一次能恢复正常的机会了，小姑娘家家的，不结婚你还想干什么。”
“我们身为父母能帮你的已经尽力帮你了，如果你自甘堕落就想成为一个废人，我们无话可说。”
他们在楼梯口大吵了一架。
推搡中，林梦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脑勺狠狠磕到了楼梯扶手上。
血漫了满地，保姆飞快将弟弟抱回房间里。眼前天旋地转，她看见父母握着手机，声音颤抖。
“……如果警察前来问事情原委如何，就说她不小心摔下去的，不要说我们吵架的事，被人知道会影响公司形象。”
林梦然看着他们统一口径，然后才拨通急救电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曾经告诉过她，不要轻易相信和信赖任何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不愧是她的父母，真真正正做到了言传身教，以身作则。
120赶来时，她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最终死在了手术台上。
她不知道父母在得知她的死讯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她也没兴趣知道。
然后再一睁眼，她就来到了游戏中。
她一直撑着最后的力气同夜凝事无巨细的说自己的计划，包括她想到的如何将程落救出来了。
有很大的危险性，因此程落提醒她这个计划一定要注意安全。
夜凝一直默默地听着，第一次不插嘴不反驳，也不和林梦然斗嘴。
“你头一次这么听话，我还有点不习惯了。”
“……是我的错。”夜凝的声音沙哑，“如果我再注意一点……”
“别把副本的锅背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你不来帮我就好了……”她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过，也从未如此难过。
“没办法……”林梦然气若悬丝，“……谁让你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林梦然在国外的大学生活平平常常，她像初中时一样，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声音甜甜的，永远微笑。
但她从来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他们只能接受林梦然伪装的面具，林梦然就只给他们展露出伪装的一面。
直到她进入了游戏。
一轮游戏的副本里，一个短发及肩的少女走到她面前，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问：“你磕cp吗？”
二轮游戏的副本里，那个夜晚，纱帘摇曳如海浪，月光从敞开的窗口倾泻进屋里，红眸的少女踏月而来，手里拿着催眠用的银链。
初见宋衫影，他曾经说：“我们是同一类人，不信任他人，习惯戴着面具。”
“要不要一起组队，我们可以骗过所有人，踩着他们的尸骨赢到最后。”
林梦然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她不会信任任何人，她总有备选方案。算无遗策，理智永远会战胜感性。
就像聪明的兔子不会耗死在一个洞穴里。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死法。”
“嗯。”
“看来我运气不太好，两次死都这么疼。”
“……嗯。”
“最后说点别的什么吧，夜凝。”
生命值已经掉到了最后，最后一滴血也即将流尽了。
“……不要死，林梦然。”
少女的血色潮水般的褪去，她闭上眼睛，笑了。
“……之后就交给你了，夜凝。”
“我不要！”
风吹过少女侧脸的发丝，夜凝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听见少女回复她的话。
“……林梦然……”
她颤抖地握住少女冰凉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很用力，很重。
她等着她坐起来弹她后脑勺，或者挑眉说“就这么盼着我死？打你信不信”。
没有回应，无论怎么捏都没有。
夜凝终于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在和自己乐此不疲斗嘴的少女，彻底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