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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考场的规矩,包括考题,都和乡试如出一辙,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临考前几天,魏广德又去北京城附近的大寺庙、道观跑了一趟,求个心安。

不打听不知道,北京城什么多,寺庙道观那是真的多,单靠双手双脚根本数不过来。

与此同时,被嘉靖皇帝钦点的大总裁,礼部选任的十八房同考官,以及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统共五十六人全部进入贡院待考。

二月的天气,气温并没有比之前回升多少,魏广德在冰冷的考棚了熬了六个晚上,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这些年的打拳锻炼,倒是让他身子骨比其他举子强上不少,不像会馆里有几位,最后一场都是发着高烧进的贡院,也是拼了。

十七日众举子出场后,整个九江会馆的气氛就不怎么好。

不仅是举子们在贡院里遭了罪,出来就病倒了五个,现在还趟床上没起来。

会试发榜可比乡试要早,别看开考时间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二月底前就要出结果,奏请天子发榜。

就是在紧张而凝重的氛围中,当时间来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馆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因为在这一天,各房同考官和主考官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即各房的第二名——将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中。

草榜上填的只有考卷的号码,可对应不到人名。

填好后放让外廉官将这些号码对应的原本墨卷送进,然后再锁起门来,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经查无误,则将朱卷和墨卷捆起封存储于堂中,待明日正式填榜。

在这个时候,其实考生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哪些人会上榜,哪些人会落榜,在这一天后就被确定下来,第二天正式的填榜反而意义不大。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有九江举子说道:“今天会试榜单出来了,礼部已经奏报天子,按最低数量取,三百个名额,应该这两天就要放榜。”

话传进魏广德的耳朵里,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理。

很快,也就是两天时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说话的人魏广德认识,叫王佳士,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已经连续考了三场会试了,现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

人已经过了四十,按现在的说法,要是这次再考不上,估计他也不会参加三十八的会试了,怕是只能走吏部授官这条路。

这两年和在京的江西籍官员走动比较多,怕是也在为此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和他说的话还算多,因为他也是彭泽人,这会儿正坐在对面桌和其他举子闲聊他了解到的这次会试的信息。

“这些日子也不见那些老乡送东西来了。”

劳堪这会儿边吃饭边说道。

九江会馆,自然就是九江及下面几个县的商人凑钱开办起来的,招待来京的老家人,当然平日也开门做生意,只是在会试年才会专门腾空服务于老家的举人们。

从正月起,在京的九江商人都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不少东西。

其实魏广德他们住在这里,除了下人的房间外,他们自己的房钱、饭钱都是免费的,因为每到会试年,商人们捐助的银钱就要多一些。

或许是知道,等待会试结果这段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档口上门。

“二十九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来,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放榜。”

夏可范开口说道,他都考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经验自然要多些。

“后天,还要再被折磨两天。”

劳堪叹气道。

“要是舍得花银子,据说找到贡院里办差的人,有机会在明日知道自己上没上榜,不过只是听说,太没见识过。”

夏可范也是摇头叹气。

“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去继续开战。”

魏广德心里叹气,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

这个时候怎么解除胡思乱想,那就耍钱吧。

入夜,魏广德他们还没有睡意,也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内城的一些府邸里这时候也是非常热闹。

“爹,你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儿?”

一个身宽体胖的胖子走进屋就对里面正在看书的老者说道。

“我叫你注意的那个事儿,你打听到没有?”

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书籍页面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找人问过了,他在榜上,只是名次不过,二百七十多,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胖子回答道。

“谁点的他?”

在老者印象里,这人据说八股水平一般,落榜的概率其实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亢思谦点的,我找人看了他的卷子,四书题: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这道题据说答得不错,其他的一般,还有就是策论那道理财题,问如何在不耗费民力而增加国库收入,他建议加大丝绸、瓷器的生产,通过市舶和勘合贸易的方式换成金银、粮食.....”

胖子说了半天,看见老爹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兴趣也就淡了。

“爹,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懋卿龙文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你别插手。”

老者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谷铠

胖子自觉没趣,向旁边两个侍女示意让她们在这里伺候好老爷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报考举子五千三百余人,此时在这五千多人备受煎熬等待着放榜结果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权势的人家来说,只要稍微打听下,会试甲榜上的名字很轻易就能弄清楚。

当然,这只是提前知道上榜举人的名字,并不是考题泄露这样的科场舞弊大案,对那些大人物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

到了二十八日晚的时候,北京贡院内外都热闹异常,因为依旧惯例,明日就要发榜,京城衙门里的衙役、帮闲这会儿都汇聚到了这里,等着里面人给他们传递出来消息,好敲锣打鼓送喜报赚点喜钱。

这或许是会试和乡试最大的区别,不是衙门组织安排人送喜报,而是由贡院外面的人和里面的报子一起做这门生意,这样的结果就是中试考生说不好会接到几份会试喜报也说不定。

当然,这门生意内卷也没那么厉害,因为报子们大多只会争抢排名靠前的举子送去喜报,喜欢上榜举子高兴多给些赏钱,排名靠后的自然少人问津。

这其实也是科举的潜规则了,一般殿试成绩和会试成绩相仿,名次变动非常小。

如果殿试成绩被打乱,和会试排名差距过大,特别是状元和会元的变化巨大,往往代表的就是政治风向的变化,代表着皇上对会试大总裁或者主考不满。

这里需要提的是,负责掌控会试的是由朝廷或者说皇帝指定的知贡举官也就是大总裁负责,他们要管理贡院内外事儿,但是不负责判卷,也就是取什么人,他们无权插手,甚至不能进入内院参与到对考生的评判中。

本次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内阁次辅吕本和詹事府少詹事尹台。

后排考生的排名,大多有主考、副主考排定,只有前五位的考生,需要两位主考和十八房同考官共同排定,所以选择出的会元和五经魁都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明日发榜,贡院那边也是有征兆的,内外张灯结彩还要清扫,特别是大量的报子汇聚在贡院之外,就是即将发榜的最有力证据。

此时,九江会馆这边已经有下人通报了贡院那边发生的事儿,贡院附近的官军也没有驱逐那些围拢在贡院附近的人,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京营官军大多也都互相认识。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贡院里面所有的核对程序应该都已经走完了,誊抄卷和墨卷都已经取出进行核对,弥封也以拆开,对照无误,考生名次已经落定,只等大总裁填榜。

大总裁填榜的时候,也就是贡院里的人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往往,这些人都是贡院里打杂的,平日里薪水很少,也就是靠着这会试能够捞一笔钱养家糊口,所以官员们对下面这些书吏办的这些事儿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九江府的举子们全部都出来了,之前病倒下的几位也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坐到了大堂上,旁边两桌是九江府在京商人,他们的嗅觉也是灵敏的,大家都按惯例来。

一旦有举子得到喜报,这些商人就会送上礼物恭喜上榜。

走到这一步的举子,其实已经不能说是举子了,而是进士,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是比排名。

但是不管排名高低,都是官身,都能够做官。

在这个世道里,商人们需要依附于官员,那怕补依附,那也得处好关系不是。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九江府一众举子这会儿都是悠闲的喝着茶,虽然经历过乡试捷报的考验,可是在这一刻,魏广德还是注意到不少人偶尔端茶杯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腊月二十九江西会馆酒宴上,当时曾有人邀约江西举子汇聚到江西会馆等候捷报,不过被不少地方举子拒绝了。

不止是因为举子太多,而且江西考生上榜的分部也非常不均匀,九江府考生历来都在江西各府中排名中下,自然不愿意去那里。

也就是吉安、南昌等进士较多的府县考生存在攀比之心,相约去了江西会馆等候捷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锣鼓唢呐声,听上去非常喜庆,这就是一队报子得到了会试消息,给考生送喜报来了。

不过那队人走的近了,慢慢又走的远了。

其实,对于这里坐着的举子来说,名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榜,只要在榜上,自己的寒窗苦读就没有白费。

九江会馆的周围,还分布这许多的会馆,自然不多时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这次听上去,这队人没有在前面街口转弯,而是直接一路吹打着过来了。

不止是魏广德,此时一屋子举人们双手握紧,双脚十只脚趾都已经用力牢牢抓住地面,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其他人现在的状态那只是魏广德猜测的,因为他此时就是这样。

当报喜的队伍走到九江会馆大门外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旁边两桌商人和店里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大门口张望。

可惜,那队报喜的队伍没有在门前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会试报喜也是从最后往前报吗?”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问道,他们这桌坐的不仅有劳堪、沈良栋,还有朱世隆、张科这些上届乡试的举子,夏可范、陈忠烈两个二十八年乡试的举子也坐在这里。

“往年是这样。”

说话的是陈忠烈,四十多岁的人了,是正月里才赶到的京城,想来一路也是遭了老罪了。

魏广德他们走的早,来的一路上还没怎么被冻着,只是车队过了山东才感受到北地的严寒。

陈忠烈走的晚,自然是一路顶风冒雪来的。

好了,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

如果这报喜的队伍前面没自己的喜报,那,好像自己就只能真的等嘉靖三十八年的会试了。

又是三年时光,也难怪陈子昂在科举失利后,会写下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诗人对人生短暂的感喟,用词大气豪迈,却带着满满的悲壮。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肯定不会念出这段煞风景的诗词,太特么不吉利了。

现在榜单未见,上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就算要幽叹一声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是三年,青春岁月蹉跎,那也得等明天吧。

不过想到《登幽州台歌》,魏广德不觉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和此诗开篇相近的那段: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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