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鬼门关【五】
苏螭一直庆幸自己看不见鬼,但这种庆幸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过,尤其当她看见小笼的脸色后，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看不见，烦恼相对也会少一些。
小笼的神色十分难看，她始终紧紧盯着玻璃门外的夜市，两眼发直，嘴唇紧抿,双颊苍白。
苏螭有些于心不忍，便轻轻握住小笼的手。
小笼转头看向她,惨淡而笑。
苏螭问道：“害怕吗？”
小笼勉强摇头。
苏螭知道她在说谎，但并不打算拆穿她,她稍微用力地握紧小笼的手，同她一起望向玻璃门窗之外。
街上风雨肆虐，别说行人，就连车子都见不到一辆，不知是哪条电路出了问题，两排的路灯相继闪烁起来，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接连熄灭，只剩下街道两侧的商铺还在提供零星的灯光。
除此之外，苏螭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同一条街道上，小笼眼里所见，却与她截然不同。
同样风雨肆虐的街道上，行道树与狂风较量，灯光与黑暗搏斗，躲在门与窗后的人们也在与另外一种东西抗衡。
成千上万的鬼。
它们游离、飘荡、漫无目的却又仅仅移动在这条街道上。
它们男女老少面相各异死状不同，如果不是它们飘忽的身躯和身体上流淌的血液以及瞳孔之下枯井一样的黑洞，它们看上去与平凡的人无异。
一只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数不胜数的鬼全都集中在你家门前的街道上，像万圣节狂欢般，鬼气森然，阴风阵阵。
苏螭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今天是初几？”
小笼经她一提醒，掰着指头数了数，欲哭无泪道：“……今天是七月半，正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台风天遇上中元节，如果这世上有比拼坏运气的，苏螭觉得她们简直无人能敌。
“现在怎么办？”苏螭问道：“只要它们不进来，我们也不会有事吧。”
“嗯，只要它们不进来。”小笼刚刚说完，却想起她们超市里其实已经进来了一只鬼，“糟了！”
小笼转头，立即瞧见被她扔在收银台前的鬼正手脚并用地往仓库里爬，鬼的半个身体已经钻进门内。
小笼几步追上去，扯住鬼的两条腿就要将它往外拉，谁知她一动，鬼的上半身也有一股劲在扯，小笼抬起头，“哇唔”惨叫一声。
阴暗狭窄的仓库里不知何时已经满满当当地挤满了各色贪吃鬼，这些鬼占据了整间超市仓库，或蹲或站，或倾斜或倒吊，或血流满面或面目发紫，见到小笼抬头，它们空洞洞的双目齐刷刷朝小笼望来。
小笼背脊一阵发凉，发力将手底下的鬼扯了出来后，又仓皇地关上仓库房门，吓得猛拍胸口，“妈呀……”
苏螭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笼将她从仓库门前推开，又拎着重新抓回来的鬼，将它放在地上，严肃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就算鬼门关大开，你们不回各自家里探亲，全都聚到这条街上做什么？”
苏螭瞧着小笼对空气说话，静待下文。
“什么？”小笼蹲□，对着鬼郁闷道：“你和它们不顺路？喂喂喂，你理解错我问的问题了，没人关心你和它们顺不顺路，我问的是……”
不知那鬼说了什么，小笼更加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气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啊啊啊！”
“小笼……”苏螭打断小笼的话，冷冷开口道：“你看。”
小笼循着苏螭所示的方向，朝超市沿街的玻璃墙看去。
这一看，她的心智再一次受到冲击。
原本流离失所在街道上的鬼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都收到了她们超市的吸引，各自调转方向，纷纷围笼在超市外头。
因为鬼的数目太多，靠在玻璃墙上的第一排鬼被后面的鬼挤压得全都变了形，一张张鬼脸贴合在玻璃上，就像形状不一的烙饼，随时可以撒上黑胡椒和孜然粉。
被为数众多的鬼纷纷挤压的玻璃墙几乎要承受不住，正发出细微的喀拉喀拉声响，而叫苏螭注意到的，也是因为鬼的聚集，而引发的局部温度骤低，导致玻璃墙上竟然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寒霜。
苏螭一看小笼的表情，立即猜到玻璃墙外的光景，她沉吟道：“……现在这是……丧尸围城？”
小笼捂住额头，郁闷道：“这么多的鬼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办法驱赶它们吗？”苏螭问道。
小笼可怜道：“我没学过驱鬼。”
苏螭又盯着玻璃墙看了会儿，忽然问道：“为什么它们都进不来呢？”
一句话提醒了小笼，小笼立即跳起身，爬到长木桌上，探头往天花板的装饰木格里看。
果不其然，天花板隔离木板的四个角落里都被贴上了黄纸符，纸符很新，威力显赫，严严实实地将众鬼们挡在门外。
看来是在超市被洗劫后才新贴上去的东西，会往超市屋顶上贴纸符的，整间超市里除去店长别无他想。
可是这个矮胖和气的老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将符贴上去的，苏螭和小笼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小笼跳回地上，忧虑道：“也不知道这纸符能不能撑一整晚，只要等到天亮，它们自己就会散去的。”
苏螭点点头，半晌后，她看向空无一物的收银台，纳闷道：“……那为什么唯独这只鬼却进得来？”
小笼气得跳脚，“对啊！为什么只有它进来了？”
蹲坐在收银台前的鬼默默瞥了眼小笼，视线便复飘向货架上的成排奶制品。
苏螭问小笼道：“这鬼长什么样？”
小笼瘪嘴道：“是个年轻男人，短发，娃娃脸，右眼角底下有颗痣，弱不禁风的，眼里只有牛奶。”
苏螭回想片刻，不记得这条街上曾经出殡过这副相貌的年轻男人。
小笼蹲在鬼面前，百思不得其解，“你生为鬼，却不怕符咒，是唯独这符咒对你不起作用，还是你天赋异禀，什么东西都不怕？”
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简单。”苏螭说完，绕到收银台后，俯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玩意儿，一股脑全扔在小笼和那鬼的面前。
扔到她们面前的，全是店长这些年收集来的驱魔辟邪的宝贝，有桃木剑，有纸符，有犬牙，有红绳，有佛珠，有弥勒像，有玉观音，居然还有一条十字架项链。
小笼将东西悉数堆到鬼的面前，那鬼却无动于衷。
苏螭也看出了这些东西不管用，但她仍有疑问，便抓起一条红绳，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塞了出去。
小笼“啊”了一声。
红绳就像一滴油入了清水，方圆一米之内，百鬼退散。
“有用！”小笼将另外一条红绳直挺挺戳到鬼的眼前。
此鬼却眨眨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小笼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苏螭皱眉，呢喃道：“难不成……它根本不是鬼？”
小笼郁闷道：“可它就是鬼啊，它和鬼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妖，更不可能是兽。”
苏螭也不明白了。
小笼想了想，突然做出决定，她站起身，手一攥，便把鬼扯起来，将它挡在身前，毅然决然走向紧闭的仓库之门。
“……你要做什么？”苏螭莫名紧张道。
小笼紧抿住嘴，嘴角下沉，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不是鬼，试试就知道了。”
话刚说完，小笼一把拉开仓库大门，里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十只大鬼小鬼拥塞在一起，被惊动后，又一次集体看过来。
“哼！”小笼手一提，将手里的鬼像雪球一样扔进仓库。
哗啦啦，满仓库里的鬼跟见鬼了似的一哄而散。
小笼惊得瞪大了眼，但她马上探身抓小鸡一样抓回那鬼，将它高高托起，连蹦带跳地跑到玻璃墙前。
墙后挤成烙饼状的众鬼瞧见那鬼，哄的一下，集体退后三大步，再不敢靠近。
“……这哪里是鬼……”小笼瞠目结舌道：“这分明就是驱鬼神器！鬼中的钟馗啊！”
苏螭站到双手高举的小笼身后，眼睁睁看见玻璃墙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也诧异道：“看来店长以后只要在店里将这只鬼供奉起来就能百鬼不侵了。”
小笼仰头看向自己头上的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螭等了会儿，见小笼没有反应，问道：“它说什么？”
小笼郁闷道：“它说它忘记了……”
苏螭无语。
小笼将鬼放下来，随手取了货柜上的一盒牛奶递给它。
那鬼欢喜异常地接过牛奶，缩到长木桌底下，抱着膝盖咕咕喝奶。
苏螭盯着地上的牛奶盒子，没有说话。
小笼钻进桌底，又把那鬼抓出来顶在头上，兴致勃勃笑道：“我们去试试你驱鬼的本事！”
“你要干什么？”苏螭挑眉问道。
小笼已经推开超市门跑了出去，街上熙熙攘攘的各色死鬼瞧见小笼，纷纷吓得掩面避让，小笼玩心大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百鬼面前狐假虎威，好不得意。
一点都没了最开始被百鬼夜行惊吓到的胆小模样。
苏螭站在店里往外瞧，她是看不见鬼的，便只能看见风雨夜街上，白发苍茫的小笼像个傻子般双手上举，嘻嘻哈哈来回走动。
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说不定反倒要被小笼吓个半死。
“傻瓜……”苏螭忍不住笑，笑过之后又不禁深思。
这样的小笼，到最后，究竟是会选择继承九尾狐狸，还是最终成为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