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有些冷，轻柔地吹动林华的发丝。
他安静的坐在岩石之上，出神的看着远方亮着点点灯火的新城。
这一次，坎瑞亚不再活在黑暗的地底，他们来到了地面，站在天空下，与其他七国一起分享着日月星辰的辉光。
这曾是伊尔明梦寐以求的事情。
林华至今还记得那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总会缠着他问坎瑞亚之上世界的情况。
那时候他就曾经说过想要让国民们也生活在阳光之下。
过了这么多年，数个世纪，无数人或对或错的筹谋与算计，坎瑞亚的确来到了阳光之下。
可最终活着见到这一幕的又有几人呢？
命运真是残酷。
林华慢慢闭上眼微仰起头，银月的光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略显苍白的脸颊照得几近透明。
“窸窸窣窣……”
一阵突兀的摩擦声响起。
林华被惊动，他睁开眼，一双幽紫发黑的眼眸轻飘飘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呆呆的站在灌木丛中。
林华微微睁大眼睛。
他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那张脸……让很多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来，那个曾经总是站在他身边，永远选择他的孩子的模样渐渐在脑海中清晰。
而那张脸渐渐和眼前的孩子重合。
“嘀嗒。”
林华愕然地看着那孩子，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左眼滑落，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哈夫丹？”
林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站在灌木丛中的孩子表情呆呆的，似乎被吓呆了。
林华感觉到孩子的异样，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抬手擦掉脸上的痕迹，嘴角轻扯对孩子招了招手：“别怕，过来。”
他现在是这个世界的原初之灵，他筑起了这个世界的基础。
因此，不会有人在他身上感觉到恶意。
孩子眨了眨眼睛，脸颊刷一下爆红，极为害羞地退了两步，把自己藏进灌木丛后。
林华：……
他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也没想到孩子会是这个反应。
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露出自己生平最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过来陪陪我，可以吗？”
灌木丛动了动，一双眼睛探出，好奇地看着林华。
两秒后，唰一下，孩子又缩了回去。
听着叶片摩擦剐蹭发出沙沙的轻响，林华嘴角一抽。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等了一会儿，双方似乎僵持住了。
没办法，林华只好亲自上前，亲手一捞，轻易就将孩子从灌木丛后抓了出来。
孩子猝不及防与林华对上视线。
“呜哇”尖叫一声后猛地捂住连，耳根刹那羞得通红。
林华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恐惧，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逗道：“你捂着脸干嘛，我长得很丑吗？会吓到你吗？”
孩子扭着身体不说话，挣扎着想要逃离。
“真的吗，我长得很丑？”林华叹了口气，“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想和我做朋友。”
孩子的挣扎一下子顿住了。
小小的手指张开，一道小心翼翼窥探的目光落在林华脸上。
林华难过道：“我一直都交不到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很丑，很吓人吗？”
曾经的画师大人演技技能早就修炼大成，在一个孩子面前装可怜简直不要太简单。
那孩子立马放下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看我？”林华依然很“难过”。
“因为！因为……”孩子仍然不敢将目光落在林华脸上，脸颊涨的通红，眼神乱飞，支吾好一会儿才颓然开口，“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林华嘴角扬起，让孩子坐在自己身边，依然可怜地眨眨眼：“真的吗？”
“真，真的！”孩子一脸认真，但还是很害羞。
“噗！”林华被他的反应逗乐了，笑起来，忍不住抱住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那你可不可以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因为我太孤单了。”
孩子脸颊还是很红，揪着自己的衣角点点头：“好…好。”
林华抱着膝盖，脑袋搭在手臂上，看着孩子的脸，好一会儿的沉默后才轻声道：“其实我以前也是有朋友的。”
“啊…啊？”孩子茫然抬头，对上林华的视线后又慌忙挪开，乱转了一会儿大概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再次低下头。
“其实也不能全算是朋友，我还负责教导他们。”林华道。
“……教，教导？”孩子紧攥着衣角，仰起头，“您，您是老师吗？”
“嗯……算吧。”林华点点头，“你想听听我的学生们的事情吗？”
孩子点点头。
“从哪里开始讲呢？”林华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看向山下的坎瑞亚城，缓缓道，“我的第一个学生身份很尊贵，他曾是一国皇子，注定要接手一个庞大兴盛的帝国。我时常为他感到骄傲，因为他的才能、坚韧以及志向就如同太阳一样耀眼。我从未怀疑过他会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君主……”
林华的话语渐渐停下，眼神沉静下来。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金发皇子回眸呼唤他时的样子。
林华深吸一口气，有些感概。
是的，他其实从未怀疑过这件事，但……
命运真是残酷。
“然后呢？”稚嫩的声音拉回了林华的思绪。
“哦，然后……然后他死了。”林华很平静地说道。
孩子瞪大了眼睛，甚至因为震惊而忘记了呼吸。
林华笑起来：“没关系，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因为一些错误，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孩子抿抿唇，有些纠结，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林华的脸：“你，你别难过。”
林华微微瞪大眼睛，感受着孩子微微冰凉的手心。
他这才注意到，孩子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那对于这样的一个晚上实在太单薄了。
林华光看着都能感觉到寒风透体的冰冷。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孩子身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孩子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就紧接着被对方抱进了怀里。
“你……”孩子很震惊，挣扎着就想要离开。
林华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轻笑道：“你穿的太少了，这样的晚上坐着会感冒的。”
“不，不会！”孩子争辩。
“我不信。”林华也表现出了固执的一面。
最终孩子只能气鼓鼓的双手抱胸，一脸被强迫似的被抱着。
林华笑了：“我们继续讲故事吧，你还想听吗？”
几秒后，孩子闷闷点头。
“嗯……我的第二个学生也是个身份尊贵的人。他最后当上了元帅，还成了摄政王。”
“然后，……他也死了。”
孩子在林华怀里动了动，似乎又被惊到了。
林华则只是继续说道：“我的第三个学生……也是我最后一个学生。他是我从战场上捡来的。”
“在后来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骑士，年轻、勇敢，但又过于执着，以至于后来硬生生被折磨了许多年。”
说到这里，林华便沉默了。
他似乎已经讲完了三个学生的故事，陷入了回忆之中。
直到怀中的小东西又动了起来。
林华低下头。
看到他仰头看着自己，用稚嫩有些软糯的声音问：“他最后也死了吗？”
林华点点头，复又苦笑：“这么一想，我好像是个灾星。与我羁绊太深的人都没什么好处……”
脸颊忽然被人捧住，林华一怔，瞳孔微微收缩。
怀中的孩子皱了皱眉：“你，你别这样笑。”
林华的难过飞快消散，他勾了勾嘴角：“为什么？”
“……这样，就不好看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华笑了起来，他似乎很开心，笑得格外放肆，怀中的小孩愣愣地看着他，有些迷茫。
林华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起身牵起孩子的手：“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嗯……，那我就暂且相信你吧。”
孩子乖乖被他牵着，脸颊还有些害羞地泛红。
“走吧。”林华牵着人往山下走去。
“去哪儿？”孩子疑惑的开口。
“送你回家啊，大晚上到处跑不好，会遇到危险的。”林华轻声道。
手上传来阻力，林华因此停了下来，他疑惑的看着低下头的孩子：“怎么了？”
沉默许久，孩子发闷的声音传出：“我没有家。”
“嗯？”林华愣住。
“我没有父母。”孩子道。
林华：……
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孩子，一时大脑混乱。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那孩子似乎有些害怕，但仍然继续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因为只有这里可以看到全城的灯火。看着，看着那些灯火，我就会想或许我的父母也还在那座城里，他们没有……死掉。”
林华：……
安静陡然降临这片山林，林华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遇上这种事。
这个长得和哈夫丹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竟然父母双亡，四处流浪。
……命运真是残酷。
“所以其实刚才是我占了你的地方吗？”林华轻声道，他的眼睛隐没于阴影里，显得有些阴沉。
孩子吓得想要缩回手往后退，但被林华拉住了。
“不是的，那不是我的地方。如果有人，我，我可以去别的地方的。”孩子慌乱解释着。
林华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孩子被风吹得有些冷的脸：“你这样多久了？”
“什么？”
“这样流浪，多久了？”林华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极其复杂的神色。
孩子眼神闪了闪，嗫嚅着：“三个月。”
“如果你愿意，以后和我一起生活吧。”林华忽然开口。
他说得猝不及防，就连他自己再反应过来时都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解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四处漂泊，那样的日子很不好过……”
水滴落在手背上，林华有一瞬以为是下雨了。
孩子单手捂住脸，呜咽着问：“你真的愿意留下我吗？”
林华愣住了，他看着孩子哭得隐忍的模样，心脏抽痛。他将孩子抱进怀中：“当然，如果你不嫌弃，我还可以当你的老师，陪你一起长大。”
“那我也会死吗？”孩子抽噎着问。
林华垂下眼，语气有些低沉：“不会。再也不会因为那种事而死了。我保证，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任何想学习的，并且去完成任何你想要完成的梦想。而我会帮助你，陪伴你。”
孩子停下了哭泣，与林华对视。
面前这个长的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哥哥认真得如同在承诺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永远，都会陪着你。”
孩子揉了揉眼睛，扯起嘴角，仍抽噎着摸了摸林华的脸：“不要难过。我觉得你是好人，而且我不怕死。”
“你不会死。”林华却似乎很执着，让孩子愣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那我做你第一个不会死的学生。……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吗？”
林华深深看着孩子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重新牵起他的手：“当然，我会把你教导得很好，我有经验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带你回去休息，小孩子不能熬夜，现在已经很晚了？”
“……是回家吗？”
“……”林华顿了顿，笑了起来，“算是吧。我其实是个旅行者，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在的任何地方，都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时回来。”
“真的吗？”
“真的，我还会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你明天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我们去哪儿？”
“去见见我的朋友。我找到老师了，我得跟他说一声。”
“你朋友是谁？”
“他叫雷曼，是和我一样的孩子。”
“雷曼”林华脚步顿住，干脆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哈夫丹。”
这一路林华都有些沉默，他有些走神，直到回到住处他才忽然看着哈夫丹道：“那干脆你们一起吧，反正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反正你们也是朋友，你觉得呢？”
哈夫丹呆住，愣愣地看着林华，有些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林华就好像突然卸下了某种重担，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灿烂好看。
他点点头，抓着哈夫丹的手：
“只要你们愿意，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哈夫丹慢慢也露出笑容，他用力点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