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英顿觉愕然，她有些失神地看着李志宇面前的空气，仿佛他说出的那些话都在空中飘停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想象了那样的画面。
那是一个超市购物的样子，对她来说那是很久之前的超市，陌生的环境，一个美好时代的便利的购物场所，人们在里面来来往往，随意挑选着自己想要购买的物品，水果、甜品、冷饮、奶制品、豆制品、蔬菜、油炸食品、速食品等等，琳琅满目，色彩斑斓。这些词啊，都生疏了，仿佛也正在从这个世界上灭绝。
闲时，她总会这么想，可是李志宇的话让她想象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她真切感觉到了前方冷柜中飘散出的冷气，陈列摆放在里面的食品都变成了一个个等比例缩小的休眠仓，运行的指示灯在冷气中有规律地闪烁，一排排的，在休眠仓里面的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简陋的“小人儿”，像是人参果一样静静地躺在里面，如婴儿般红润嫩滑，带着肉色果皮更显着软嫩可口。
再转过身，所有的货架刹然空空如也，连一粒尘都没有，在高高的灯管映照下显着苍凉而寒冷，整个超市变得像是南极一样，只剩下钢铁金属和寒冷的白色。环视一周，就剩下一排小小的冷冻柜，而等着吃饭的人却乌泱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那唯一的“食品”。
这场面让她不寒而栗。随后，她平静地“哦”了一声，片刻又道：“我还真没想到过，我还想着怎么办才能做到公平一些，休眠仓的使用最好别变成你争我夺，或许能有一个什么办法呢。”
“我看没有什么办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就连睡觉多了也不能有效降低身体消耗，反而比醒着的时候还要耗费能量，就咱们那点儿作物，等不了下次成熟，我们就瘦成麻杆儿啦，除非我们想办法离开南极，回家！都各回各家，吃的自然就有了，外面不安全，拿点吃的就离开，风险应该不算太大。”
“难，我昨天也这么想，但是风险比你想得大多了，不过严峻的时候值得一试，或许过些日子就是那时候了，瞧瞧咱们这年纪，离开南极可能就原地躺了，还是等等吧。你说是地狱般的折磨好受，还是腹内饥饿好受？”
李志宇两手一开，摊了，说：“这怎么比？反正大家现在都相信，补给很快就到了，我也这么觉得。”
“准备还是要做，现在还是不要太乐观的好，如果要送补给，地球环轨可一个没动呢，好的动静真是不多。”
李志宇突然打趣道：“那行，那……我还是选挨饿吧，起码醒的时候脑子清醒一些，若是感染了病毒，真就黑白颠倒了，五谷不分，寒热不知，脑子一热穿成这样跑出去，你们就等着把我的冰雕拉回来吧。”
“你这么说，我好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卡罗尔·金妮了，你呢？”
李志宇摇摇头：“你才十多天？我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梁英只是突然想起来没有见到这个比较熟悉的人了，但是现在顾不得其他人，“一会问问吧，万一是出去冻住了呢 。”
也不仅仅是卡罗尔·金妮，还有几个人同样消失了三四天的时间了，这些人消失的无声无息，熟悉他们的人都没有在意这个事情，以为他们只是疲惫到不想离开床，不想在工作岗位上消耗身体，也有人就窝在自己的床上打游戏，不想见人，如果在吃的方面能够少一张嘴，那当然好，那些人肯定不会蠢到离开基地去外面找吃的。
梁英和李志宇都不说话了，很安静。
突然，两人的眼神对在了一起，同语道：“休眠区！”李志宇站了起来，说：“我靠！不会吧？她怎么这样！这太私自了这！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梁英没反应，“坐下吧，去看了也没用，我们只能紧急唤醒，可然后呢？”
“然后一起挨饿呗，那还咋，真吃了呗？紧急唤醒的话，那人也就醒了啊。”
“如果休眠区没人，那又怎么办？”
“哎……那……那我就回来呗，没人不挺好的嘛！”
梁英有些无语，心想这人脑袋怎么就关键时刻灵光一下，然后就又变回原来的脑子了。她没搭理李志宇这茬，仅仅是抬头盯着他看，希望他的脑子能变灵光一点，一点就够了。
“啥意思，你不急？不气？这她……”
梁英还是没有说话，把头转到一边。
李志宇抬手挠了挠头，坐了下来，稍稍冷静了一下，想明白了，“哦……知道了，我急了，是我急了，忘了，去休眠区的行为要被记录的，这休眠区有人也就罢了，没人的话，我反而就要被大家骂了，算了算了，不管她了，这样使用休眠仓是违规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处理结果。”
梁英转过了头，“先别想违规后处理的问题了，人在不在里面还不知道呢！如果里面有人，我们只能是祝福她了，之后肯定是调离岗位，然后再严肃处理。”
李志宇默默地点点头，又将心思放在了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上，好多事情要等着处理，不过他们这些观测站的没有太繁重的工作任务，就是对系统和大型观测设备的检修和定时排查太辛苦了，有时候还要爬上百米高的天文望远镜去做外部检修和配件更换，一干就是好几天，那才是麻烦的事，就现在这身体能不能架上厚重的防护服在上面工作一上午都是个问题。
他想着想着就叹气。
“我倒是很少见你叹气。”
李志宇没说话，只又叹一口气。
梁英看着桌上空空的水杯，连一口水也不敢多喝，喝多了腹中要生出饥饿。她问：“如果有人去休眠了，你觉得那些人会不会比人参果还可口？”
“人参果？”李志宇看向梁英，突然觉得她的表情十分恐怖，阴森森的。“你真饿了？”
“谁不饿？大家这一个月以来，身体差不多都适应了低消耗，不饿是假的。不过你刚才一说，我觉得我才是被放在里面的人参果，保鲜又可口，原先还想着若山穷水尽，万一有法子能够休眠呢。”
“人参果……哪种人参果？是普通的水果人参果，还是镇元大仙后院里人参果树上一万年才长出来的人参果？”
“我的话，当然是一万年熟的！”
“一万年的，那恐怕是要被抢着吃了，那可是人参果。”
“所以保险赔吗？”梁英话转的很快。
“嗯？你指望保险？不似以前啦，那种情况估计也赔不了多少的。”
“我记得以前不是有案例的吗？”
“拉倒吧，还案例，我是不知道有能赔的，就说前危机时代，且不说再之前，就从三〇年开始，那么多保险公司都陆续赔到破产了，这个意外，那个蓄意谋杀的，一天要死多少人？世界乱七八糟的 ，很多人有看到了商机，成立了多少保险公司啊，银行的钱也没那么多，很多保险公司都是皮包骨头的，坚持下来的占比太少了，在五〇年前后世界多家资金雄厚的保险公司都相继破产，即便他们修订了众多的条条框框不愿意赔这个、又不愿意赔那个，最后还是败光！能赔你能赔多少啊？”
“你还挺了解的。”
“了解是当然，你是一心都扎在研究和工作上，我常说要倒到脑子。”
梁英点点头，“见效。”
“不过也有一些老板心眼尖的，卷了大钱就跑了，草，世界各地逍遥快活，不过跟快乐百年计划不一样，人家把钱都砸在了方舟计划上，扯淡！看看吧，活下去才是真的。再说了，那是违规使用，人家把责任一推，你被白吃了！赔就真的见鬼了。”
“可是……我死了啊。”梁英平静地问，对李志宇说的表示了些许的怀疑。
“是啊，如果真是那样了，他们才不把人当人呢，说什么‘给生命再一次机会’、‘让家庭不再饱受失去的痛苦’，就这些话基本是放屁，还有放的更响的，‘为了全人类的明天’，屁！那些人对移山计划的资金投入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如果真的给钱了，基本都是装腔作势。那些话本来就是应该的，结果让他们拿来大肆宣传，堆积客户，太阳风猛烈的那些年，保险对辐射病的赔比越来越低，到后面住院的人竟然都交不起钱了，要是国家和联合政府不出台相关政策，你且等吧。”
梁英点点头。
李志宇觉得有些口干，但是不敢碰水。他说：“所以啊，现在指望他们能赔得多是不可能的啦，你要是受伤，咱医疗保险能顶一下，你要是因为这特殊情况出事，且等吧，这种案例更多，拖到后面不了了之，以前经济不景气搞得都容易崩盘，跑路的人大有人在，身份一换，名字一改，还是舒舒服服的。”
“跑了的这些人，地下城抽签制，他们能进去吗？难道那些人都跑到咱们的地境上来了？咱们的地下城当时对全境人员开放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有，至于其他地方……反正偷偷进入地下城的人也大有人在，哎就是大概七八年前韩国这事情就挺多的，他们的新闻媒体也是缺心眼，那时候天天报道，搞得一场乱，估计有人趁火打劫，溜进去了。”
“哦，我知道，把大量的技术工人都滞留在地面上了，最后挺惨的。”
“是啊，那到现在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梁英想了想，“没有吧，……不知道，这事情如果处理了，他们要大肆报道的。”
“所以，你要是被吃了，别指望那些了，你都成人参果了，还指望那么多，另外，这休眠仓也是需要金击子的，得有金击子才能把人在休眠状态下弄出来。”李志宇含糊地点点头，说：“一万年的人参果，你要是慷慨些，容我先长生吧！去除这些病痛和苦难，是吧？”
梁英靠在椅背上，盯着李志宇疲惫而憔悴的面庞，幽幽地说：“可是吃我不可得长生，只能得一时欲望满足，能果腹是真的，之后你还得再寻人参果，若是要得长生，也非必须吃人参果啊，镇元大仙你找不到，你倒是能找到当年数字生命留下来的所有研究和实验资料。”
李志宇精神状态一下子变得低迷了，双手合十，十指交叉，两肘搭在桌上，说：“突然有些理解人们回归太阳系的愿望了。”
“纠正你！不是人们，而是太阳信徒，一个或多个大致相同的群体。”
李志宇苦笑了一下，拉了拉空空的杯子，说：“行、行、行，现在了你还纠正我，你知道就行了呗，不用这么严谨。”
“我怕你形成习惯，拉低工作效率。”
李志宇摇摇头，“你这提到人参果，我想问……你对数字生命什么看法？”
“我以前不都说过嘛。”
“有吗？哎呀……那时候是那时候啦，现在不一样了，这环境变了，人的思想也是会受到些影响的，我呢，听到基地别人有提过，我对数字生命感觉不是那么坏了，我具体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想法。”
梁英摸了摸嘴角，说：“如果有数字生命，休眠仓可就没什么人用了，我没什么看法，法律上永久禁止了，想也没意思，想得走火入魔了，就站在犯法的边缘了，继续干活吧，说多了也费劲。”
……
“马主任，我们有条件了！”
马兆回头，在数字空间当中这么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当中，图恒宇没有怎么称呼过马兆为马主任了，外界的时间过去几年，他们还是当初“进来”时的样子。
图恒宇看着屏幕，上面弹出的信息太多了，若不是在屏幕那个二维的平面上，那些信息窗口的堆叠早就将整个房间填满了，根本看不过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马兆过来查看，将窗口全部隐藏了去，看了看他显示着外部日期时间的手表，喃喃道：“互联网开了？”
图丫丫显着高兴，“动画片！新的！”
“丫丫，等爸爸把重要的事情干完，很快，然后你再看。”图恒宇将几条关键的能概括外部世界变化的消息拣选了出来，看完后有些惊异，道：“马老师，好像……世界有了巨变。”
“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