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人注意到陈翠芬的表情，微妙的紧张感悄然扩散。
童年给徐容钧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心领神会，轻咳一声，暗示众人：“那什么，既然江黛都好好的回来了，咱们都先散了吧，让她好好休息休息，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问东问西呢！”
“是啊，老徐说得对，厂长也辛苦了，你看她脸色都不太好。”
“黛黛，你要好好休息啊……”
“大家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回去歇着吧！”
“散了散了！”
“……”
有徐容钧的带动，在场大多数人都颇具眼色，这才依依不舍挨个和江黛道别后离去。
等到人们走得七七八八，童年站在江黛身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压低声音：“你妈这几天为了找你差点把身体熬坏，瘦了一大圈，让她担心成这样，等会儿你赶紧服个软道个歉哄哄。”
“我知道，童姨。”
江黛颔首。
童年瞄了眼远处怔怔坐在原地的儿子，摇摇头，和徐容钧一起离开。
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就连十二都被晁嘉打发出去，处理江黛临时归来的后续麻烦。
这下，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追悼会现场一下变得空荡许多，只剩江黛一家人与晁嘉、李行舟、童非羽三人在。
气氛不对。
某人桃花眼微闪，默契地走到一旁窗边，拿出正在震动的手机，似乎在向上汇报着什么情况，尽量压低声音；李行舟视线扫过那方一家人，默默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忙碌着方才的工作；坐在角落的童非羽戴着的墨镜尺寸遮掩住大半张俊脸，他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总之，个个假装不在意江黛一家的诡异氛围。
该来的，总要来。
江黛轻吸一口气，主动拔腿走到陈翠芬面前，打破了安静：“妈，我回来了。”
但换来的，却是陈翠芬的沉默。
窒息般的沉默。
“……妈？”
江山担忧地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老妹回来了啊，你不开心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诡异、过于平静的气氛让一向神经大条的他有些不安。
“大山，你过来，我问你点事。”
一旁江见川朝他招招手，暗示江山离开。
后者目光在亲妈和亲妹脸上转来转去，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听从江见川的走到一旁，徒留妹妹和妈妈在原地。
这一方的气氛，格外僵硬。
江黛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陈翠芬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我……”
江黛抬眸。
她肚子里早就打好了草稿和措辞，想要把刚刚晁嘉帮她编圆的那套说辞再搬出来一次，只是，在她近距离看到陈翠芬现在的模样后，话语卡在了嗓子眼里。
算起来她与陈翠芬不过月余时间没见过，此刻对方不但瘦了一大圈，之前满头乌黑的发丝鬓边竟还隐隐染上了些灰白，好似一下老了十几岁。
那双与自己相似的黑眸眼角细纹重了许多，满是血丝，带着探究、与许多复杂之色，等待着她的回答。
“……”
江黛张了张嘴。
明明那些谎言就停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的反应让陈翠芬的心一下落入无底黑暗里，声音都微微发颤，音量愈发高昂，“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陈翠芬满脸痛心，朝她高高地扬起胳膊。
“陈姨！”
“阿姨！”
“翠芬！”
“妈——”
“……”
其余人本就是装出来的置身事外，实际上注意力从没在江黛这边移走过，见到陈翠芬要打江黛，都脸色骤变，急忙快步赶来阻拦。
就连一直一动不动的童非羽都下意识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江见川离得近，第一个做出反应，机械臂抓住陈翠芬手腕，“翠芬，你这是做什么？！”
“妈！你这是干嘛？！老妹刚回来，你打她干什么？！”
江山老母鸡护犊子似的双手展开挡在妹妹面前，急得直跺脚。
晁嘉几人只能站在数米外，不安地看着。
这是江黛的家事，母亲训斥女儿，没有他们说话的立场。
陈翠芬寒着脸：“松开！”
“——翠芬！”
夫妻僵持着，老婆的神色颇为执着，江见川进退两难，直到江黛朝他摇了摇头，他才无奈地松开手。
“我再问一次，”陈翠芬拨开江山，定定看着江黛，“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告诉我们？！”
她知道闺女的本事，根本不信江黛编造的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真不想他们担心，江黛有一万种方法保平安。
可她就那样，失踪了。
整整七天音讯全无，任自己的朋友家人们为她哭红了眼、熬得快瞎了眼，一遍又一遍地在河岸搜寻她的踪迹，日日夜夜难眠，然后在所有人心如死灰，为她嚎啕大哭的时候突然出现。
江黛抿着唇一言不发。
晁嘉咬牙，大步走过来，“陈姨，这事主要怪我，是我——”
“我只听她自己说！”
陈翠芬看都不看晁嘉，低喝一声。
“……”
江黛沉默。
母亲的目光越来越失望，她却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
要说什么呢？
陈翠芬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无非是出于对女儿的关心，但她要怎么说呢？难道要将前世的身份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再将自己假死这段时间的惊险经历毫无保留地坦白吗？
或许，可以说谎、再继续蒙骗陈翠芬一次。
又或许，将真相说出来就没事了。
或许陈翠芬的愤怒会平息，或许会理解她的不告而别，或许会懂她做出的每个决定。
但。
江黛不想说。
她知道，这次，一定不是她最后一次大胆的行动，也不会是她最后一次隐瞒。
她不想，因为成为这一世的“女儿”，便将自己的秘密和所有曾经的、当下的、未来的所思所想都事无巨细地告知陈翠芬。
江黛清楚，她永远做不了陈翠芬心里的完美乖女儿。
上一世过早接触生死，狐被千锤百炼过的性格早已定格，看似融入这一世的身份表象下，她永远会保有着特工的冷酷底色，更永远有着独行者的骄傲。
这就是她。
如果陈翠芬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那……她也没办法。
“……”
陈翠芬又一次高高扬起手。
其他人心头一紧。
只要江黛想躲，没人能碰到她，但她却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
一股厉风扑面而来。
江黛做好了迎接即将降临到脸上疼痛的准备。
只是。
几秒后，她感受到的不是愤怒的巴掌。
脸上传来的，是微颤的触碰与抚摸……
江黛怔怔睁开眼。
对方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边细碎的伤口，眼里除去失望和难过，最多的，还是母亲对孩子的心疼之色。
“……”
陈翠芬声音微微颤抖，哽咽出声，“……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