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夜，浓重如墨，粘稠得化不开。风从远山吹来，卷起砂砾，抽打在冰冷的铁丝网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嘶嘶”声。这里远离人间烟火，只有寂寥和一种无言的紧张在空气中暗暗交织。
就在这界碑与铁丝网旁，一个男人蹲在路边的阴影里，像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他光着膀子，夜间的凉意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古铜色的皮肤上覆满了张牙舞爪的纹身，那图案甚至蔓延到了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嘴里叼着烟，猩红的火点随着他深吸的动作猛地亮起，映亮一小片不耐烦的脸庞。
“他奶奶的，怎么还不来。”他啐了一口，掏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的微光，嘴里不清不楚地骂咧着，粗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等待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他本就稀薄的耐心。
正当他掐灭烟头，准备拨号催促的当口，一道强光毫无征兆地从远处的黑暗里扫来，像一柄利剑，猛地切开夜幕，短暂地从他脸上划过，又迅速移开。
“靠，终于来了。”他低声嘟囔，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积攒了更多火气。他重新叼起一支烟，滤嘴几乎被他咬扁，眯着眼看着前方黑暗中渐渐显形的四个人影，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爽：“兄弟，今天怎么这么不准时？搞毛呢？”
四人中为首的个子高些，脸上严严实实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这次的猪仔有些不太老实，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呵呵。”纹身男从鼻腔里挤出两声干笑，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也懒得再追究。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对方身后那两人肩上扛着的、不断蠕动的长条形麻袋上。“算了，废话少说，开袋验货吧。”他扬了扬下巴。
“嗯。”口罩男点了点头，朝身后示意。
另外三人动作麻利地将麻袋放到地上，袋口绳索解开，向下一褪，露出了里面被捆缚着手脚、堵着嘴的一男一女。两人都在剧烈挣扎，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纹身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强光手电，“啪”一声按亮，刺眼的光柱立刻打在两人身上。他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像是评估着牲口的成色。
“嗯，这次的质量可以啊，”他咂咂嘴，光柱在那对男女年轻的脸庞上移动，“瞅着都挺嫩，这穿的衣服……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能榨出不少油水。”
手电的光最终定格在那女孩的脸上。女孩吓得猛一闭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然能看出姣好的容貌。
“哟呵，”纹身男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这妞儿，真他娘的漂亮……”他嘿嘿笑着，那覆满纹身的、不安分的右手便朝着女孩细腻的脸颊摸去。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
他的手被人一巴掌拍开。
“验货就验货！摸坏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出手的是四人中那个体格极其魁梧的壮汉，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刚才正是他扛着麻袋。
纹身男吃痛，猛地缩回手，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他何时受过这种气？但当他抬眼，对上那壮汉口罩上方冰冷的眼神，以及那身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轮廓分明、极具压迫感的腱子肉，到了嘴边的脏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讪讪地揉了揉发红的手背，强行扭转势头，转向口罩男：“行！货没问题，还是老规矩，跟我去车里拿钱。”
“等等。”口罩男突然出声。
“嗯？？”纹身男身体瞬间绷紧，右手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摸向别在后腰的硬物上，眼神变得警惕而危险。
“呵呵，别激动，”口罩男语气依旧平淡，他慢悠悠地蹲下身，“只不过是我的鞋带开了。”他低头，不紧不慢地系着鞋带，随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怎么？都交易这么多次了，你还是信不过我们？”
“没有没有，”纹身男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肌肉却依旧紧绷，“哥们，你也知道，大家干的都是容易掉脑袋的活儿，警惕一点总不是坏事，对吧？”他眼睛死死盯着口罩男，不敢有丝毫放松。
“哼，算了。”口罩男闷哼一声，系好鞋带站起身，“让我那个兄弟跟你去拿钱。”他指了指刚才那个动手的肌肉猛男。
纹身男回头嫌恶地瞥了那猛男一眼，撇撇嘴：“就他一个人去？这边境上的路可他妈不太好走，黑灯瞎火的。”
“不用你操心。”肌肉猛男的声音毫无起伏。他动作利落地将地上仍在挣扎的男女重新用麻袋套好，令人惊异的是，他左右肩膀各扛一个，竟显得毫不费力，仿佛那只是两袋棉花。他朝纹身男扬了扬下巴，示意带路。
纹身男不爽地“切”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车辙压出来的土沟，坑洼不平，四周是浓密的灌木和黑黢黢的树林。夜风穿过，发出呜呜的声响。纹身男打着手电在前，心里盘算着这笔交易的数额，以及身后那个让他极不舒服的壮汉。走了大概十来分钟，他已经有些气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心里更是暗暗吃惊。那肌肉猛男扛着两个人，步伐依旧沉稳，呼吸均匀，甚至连汗都好像没出多少。“妈的……这家伙还是人吗？体育生也没这么离谱吧？！”他心里嘀咕，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浓，只想赶紧完成交易，离这个怪胎远点。
终于，前方隐约可见相对平坦的土路。纹身男加快脚步，走到路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更小但亮度极高的强光手电，朝着前方特定的节奏闪了几下。
轰——嗡嗡！
几乎就在信号发出的下一秒，一阵粗暴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猛地从路边的树林里炸响！紧接着，一辆破旧的金杯面包车像一头脱缰的野兽，猛地冲破了灌木的遮蔽，车头大灯骤然亮起，两道刺目的光柱如同利剑，直直射向路中央的肌肉猛男！车子加速，毫不减速地朝他猛冲过去！
纹身男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期待。这算是给那个不开眼的家伙一点教训！
然而，面对咆哮冲来的钢铁怪兽，肌肉猛男依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只是觉得那远光灯过于刺眼。
刺啦啦——！！
就在面包车即将狠狠撞上他的那一刻，一阵尖锐到极点的刹车声撕裂了夜晚的寂静！轮胎死死咬住地面，摩擦出刺鼻的橡胶焦糊味。车头在距离肌肉猛男的身体仅仅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惊险万分地停住，车灯的光芒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主驾驶的车窗摇下，探出一个锃亮的光头，嘴里叼着烟，一张嘴就是破口大骂：“你m的！怎么去了这么久？！老子在树林里喂蚊子都快他妈喂睡着了！”
“少废话，路上有点情况，回头再说。”纹身男没好气地打断他，大力拉开面包车的侧滑门，然后指了指肌肉猛男肩上的麻袋，“赶紧的，把人弄进去，我给你拿钱。”
肌肉猛男沉默地点了点头，依言将肩上两个沉重的麻袋小心翼翼、几乎可以说是轻拿轻放地塞进了面包车后座。纹身男则探身从副驾驶的座椅底下，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重重地放在肌肉猛男脚边，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一沓沓粉红色的钞票。
“老规矩，自己点点数。”纹身男语气催促。
肌肉猛男低头瞥了一眼钱袋，却没有立刻动作，反而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平静：“这两个人，最后会被送到哪里？”
这突兀的问题让纹身男一愣。
还没等他编出瞎话，主驾驶位的光头已经不耐烦地再次开骂，烟头差点掉在身上：“操！你他妈一个送货的哪来那么多屁话？！钱拿了赶紧滚蛋！再啰嗦信不信老子……”
纹身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要坏菜！他刚想开口打圆场——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肌肉猛男毫无预兆地动了！他猛地探出手，五指如铁钩，竟然直接抠进了面包车主的车门缝隙里！接着，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整扇车门竟被他用蛮力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哐当！”一声巨响，车门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这非人的力量把光头也吓傻了，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藏在坐垫底下的东西。
但已经太晚了。
肌肉猛男的手臂如同出击的蟒蛇，瞬间穿过车窗，一把精准地掐住了光头的脖子！然后，在纹身男惊恐的注视下，他就这么单手将那个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光头大汉，像提一只小鸡仔一样，直接从驾驶室里拎了出来！
“住手！”纹身男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掏出一直别在腰后的手枪，猛地指向肌肉猛男，声音发颤，“兄……兄弟！别！他嘴巴臭！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加钱！放下他！”
“咳……咳咳……你他妈……快放手！要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个傻逼！啊！！！”光头被掐得满脸通红，双脚乱蹬，嘴上却依旧不服软地叫嚣着。
咚！！
一声闷响，像是重锤敲在了沙袋上。
肌肉猛男根本没有废话，抓着光头的脑袋，对着车窗框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记头槌！光头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脑袋一歪，直接晕死过去，像条死鱼般被扔在地上。
“你！！！”纹身男看得眼角欲裂，又惊又怒，手指猛地扣紧了扳机，“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砰！！！
一声爆响！但并非子弹射出，而是他手中的枪猛地炸开！灼热的气浪和碎裂的零件瞬间迸溅，纹身男惨叫一声，右手血肉模糊，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啊！嘶……我操！炸膛了？！妈的……”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带着些许冷冽的年轻男声，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不是炸膛。是刚才系鞋带的时候，顺手往你枪管里塞了点东西。”
“谁？！！”
纹身男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手上的剧痛，猛地转过身。
只见刚才明明应该被结结实实捆着、塞在麻袋里的那一男一女，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他的身后！那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束缚，正活动着手腕，神情冷峻。而那个漂亮的女孩，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手中正摆弄着一个小巧的仪器。
而那个力大无穷的肌肉猛男和戴口罩的首领，也无声地围了上来，封住了他所有退路。
纹身男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就算再蠢，此刻也彻底明白了。
“你们……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个之前被当作“货物”、此刻却明显是主导者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目光如刀，仿佛能刺穿他的灵魂。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证件，在纹身男眼前亮了一下，上面一个特殊的徽记在车灯反射下闪过一道冷光。
“自我介绍一下，”年轻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超自然调查局——魏陵。”
“超自然……调查局？”纹身男喃喃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干的勾当见不得光，他听说过警察、武警、甚至边防军，但从未听过这样一个机构。一种比面对枪口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冰冷的边境线上，只剩下夜风的呼啸，和纹身男越来越急促、绝望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