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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河桥上。

小倩立于李彦原本所站立的地方,阴气环绕,默默修行。

不同于陈洪的目标,是协助十王管理地府,获取阴司编制,她正在尝试鬼仙之法。

得益于人世跌宕起伏的经历和地府来之不易的安定,过程很顺利。

但最终走哪条路,小倩还没有下定决心。

毕竟鬼仙限制重重,神职固定,基本与幽冥亦或山川大地所绑定,难以自由行走于三界。

“保留下此世的记忆,转世重修,或许才是我要追求的目标……”

正在静观冥河,构思出路,冥票娃娃悄默默地出现在身后:“娘娘!娘娘!明皇入地府了!”

小倩并不太在意,淡淡地道:“我已用阴气留影,加以引导,父皇在地府有所见闻,回归阳世后,也该有所收敛……”

冥票娃娃迟疑了下:“可那位明皇正在讨饶呢!”

小倩怔了怔,这才移步,朝着枉死城外而去。

到了第六殿的范围,远远就见愈发苍老瘦削的嘉靖半跪在地上,对着面前一道虚影苦苦哀求:“常安,朕最是疼爱你的!你母妃的仇,朕也记得,方氏那贱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正是为父让内侍为之!你一定要相信为父啊!”

听了这番话,小倩眉头皱起,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倒涌出一股恶心来。

她的母妃,是在壬寅宫变中枉死的曹端妃,嘉靖口中的方氏,则是趁机诬蔑,将宫女弑君的罪名安在曹端妃头上的方皇后。

方皇后确实死了,但死因并非嘉靖为心爱之人的报仇雪恨,仅仅是一场火灾意外,这点生死簿上记得清清楚楚,小倩早就查阅过。

原因很简单,对于曹端妃的惨死,嘉靖确实有些难过,但对于皇后,则是感激远超出怨怼。

因为壬寅宫变中,是方皇后带着内侍前来,救下他的性命,这是救驾之功,在如此功劳面前,其他都可以忽略。

再加上中宫皇后是正妻,妃子再受宠爱,也不过是妾室,嘉靖骨子里是一个极为在意嫡庶尊卑的皇帝,当然不会因为曹端妃的身亡,而对皇后如何……

而无论是昔日的常安公主朱寿媖,还是今时的小倩,对于杀母之仇都不会忘记,因此十王重整地府后,她也让判官重点查了方皇后亡魂,死因、罪孽和服刑都要明确,连在哪一层地狱赎罪都记得清清楚楚。

赏罚分明的阴司之地,会给枉死的生灵一个交代!

本来事情到这里告一段落,不至于迁怒嘉靖,留影所言也只是提议去看望一下,算是彻底了却这桩恩怨,可没想到嘉靖一路上被鬼差压迫,被严嵩刺激,误以为女儿也要寻他报仇,开始扯谎求饶。

“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只是一个贪恋长生,又无修行心境的昏君,皇帝如此,是天下之祸啊!”

“生前作孽,死后偿还,哪怕善恶有报,也终究比不上早做善事……”

小倩心里有了决断,飘然上前,取代虚影,伸手将嘉靖扶起:“父皇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的,随我来吧!”

嘉靖忐忑地飘了起来,跟在小倩身后,发现是朝着远离枉死城的方向而去,之前勒脖子的勾死人早就溜走,一路上所见的鬼差,对待自己的女儿也是毕恭毕敬,方才松了口气:“常安,看你过得好,为父就放心了!”

小倩道:“依父皇所见,我在阴司确实有些权势,然而这些并不代表我过得好……”

嘉靖堆起关心之色:“有什么烦心事,为父听着呢!”

小倩道:“并无其他,只是我不想一直以阴魂存身,准备转世投胎,再为父皇之子,如何?”

嘉靖神情立变,赶忙道:“为父年岁已大,恐难有子嗣……”

这话倒是不假,别说嘉靖如今的子女,死得就剩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第三代都十分堪忧,景王还有儿子,裕王至今无后。看书溂

这也是裕王为长,却无法立为太子的原因,嘉靖可不希望走正德的老路,由于没有子嗣传承,将皇位让给其他朱氏支脉……

小倩也清楚这点,淡淡地道:“皇族子嗣,关乎江山稳定,大明开国距今已有两百载,国运有衰颓之势,经不起储君之争的风波了。”

嘉靖眯了眯眼睛,隐隐恢复到九五之尊的气度,开口道:“常安,你若真愿转世,投身为皇孙,朕可以立一位皇太孙,可若要稳固储君之位,尚需时日……”

小倩默然。

皇太孙这个位置,对于其他朝代或许还好,对于大明则太有既视感了,她都没想到这位老父亲如此直接。

当然皇太孙之位,也有明确的条件。

什么叫需要时间?

自是延年益寿!

小倩却不会那么做,就算她能够办到,也不会让这样一位皇帝延寿,何况对待不同地位的人,延寿的代价确实不一样:“父皇乃九五之尊,得王朝龙气,唯有功德福缘,可增寿数……”

嘉靖赶忙问道:“功德福缘如何得来?”

小倩道:“圣君贤主,太平治世!”

这回换成嘉靖沉默了。

如果是在来到此地之前,嘉靖或许还会理直气壮,觉得自己的无为而治是有文帝之风,但现在一入地府,发现尽是仇人,枉死城内更不知有多少要生啖其肉的鬼魂存在,实在是没脸也没必要说自己是圣君贤主……

何况就在来地府前,还有胡宗宪禀报的关中大地震!

想到那场地震将要导致的伤亡,嘉靖突然涌起了后怕:“那些亡魂的罪孽,莫不是也要算到朕的头上?”

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现在别说棺材,人都到地府了,终于感到了浓浓的后悔。

对于这位老父亲的心绪起伏,小倩洞若观火,暗暗摇头,在其心丧若死之前,又给出了柳暗花明的提议:“实际上除了延寿外,还有超度之法。”

嘉靖有些茫然:“超度?”

小倩道:“阴魂有怨,以法度之,地府此前也生混乱,因而如今的枉死城,聚集了太多的冤魂,急需超度,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

“好!好!那便行超度之法,让冤魂升天,不再纠缠朕!”

嘉靖明白了,就是让这些心怀怨怼的鬼魂早早离开,眼睛一亮,又想了起来,佛门僧人好似擅长这所谓的超度:“需佛门大师么?”

只要女儿回答是,他回到人间后,马上就崇佛抑道。

身为天子,信道修行是为了长生,可如今那些正一所传,道门正统,任由自己被鬼差带走,留之又有何用?

该把那些富态的大和尚请回来了……

然而小倩一句话,就让佛门率先出局:“天地有变,佛门已不适为之,还得另想他法。”

事关自身安危,嘉靖听不得含糊的话:“常安,到底是何法,你就告知为父吧!”

小倩缓缓摇头:“天机不可泄露,父皇乃天子,只需留心,自有机会。”

嘉靖先是不满,然后猛然反应过来:“朕还能回去?朕能回去了?”

小倩道:“生死簿上,父皇阳寿未尽,自当回归阳世。”

嘉靖又喜又怒:“那鬼差为何将朕牵来地府?”

都用“牵”这个字眼了,可见这位陛下激动到什么程度,小倩解释道:“如今天地异变,地府亦有动荡,勾死人多临时摊派,或是错漏,亦或是收受贿赂,故意为难……”

嘉靖根本不信是临时工之责,想到之前严嵩熟练地塞给鬼差冥票,冷冷地道:“看来他们死了,都不想放过朕!”

终究是天子之尊,愤恨后,嘉靖倒是以最快速度调整了心态,语气又温和下来:“常安,别的为父也不问了,省得你为难,只此一事,朕还有多久的阳寿?”

小倩顿了顿,低声道:“不出十载。”

嘉靖身躯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虽然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却因为十几岁就登基,至今才五十多岁。

阳寿还剩下不足十载,岂不是说他最多活到六十多岁?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自然是一个长寿的岁数,对于大明皇帝也不算短了,但嘉靖却难以接受。

别的不说,严嵩还活到近八十呢,甚至是枉死的!

自己一辈子修道,居然连那老物都比不过?

关键是想到数年之后,还要回到这个可怕的阴曹地府,恐惧感瞬间降临,接下来一段路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怎么走过的。

直到身躯轻飘飘地往上飞去,嘉靖抬头,就见一道光亮垂落下来,小倩的声音最后传入耳中:“父皇,多修善果,当有福报!”

“呼……呼!”

嘉靖猛然睁开眼睛,身躯晃了晃,险些倒下。

好在旁边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一直伺候的吕芳看出主子神色有异,关切地道:“万岁爷?”

嘉靖怔怔地看着这个老仆,突然眼眶一红,又赶忙收敛住,心中默念:“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定然是噩梦!”

可不待他自我安慰,吕芳突然惊呼出声:“万岁爷的脖子怎么了?”

嘉靖下意识摸向脖子,然后身体哆嗦起来。

他摸到了一道清晰的勒痕……

“真的……是真的!”

“朕最多只剩下十年阳寿了!”

“超度亡魂!一定要寻到超度亡魂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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