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不忘很听话地照做了,并且还磕得恭恭敬敬,正正经经。
然后便又听她接着说:“我爹之前见过你,我就懒得再跟他们啰嗦了。今儿让你一起来,就是让他们再认个脸。”
“放心吧,岳父岳母,小婿虽然无才无貌,但将你们的女儿照顾好,还是绰绰有余的。”
木不忘将冷溪方才塞过来的纸钱理了理,烧起来,“还有小婿那几位师父,他们其实人不坏,就是艺高人胆大,喜欢在太岁头上动土,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们真的没做多少,还望岳父在九泉之下,多多宽宥则个,你们亲家之间好好相处,不要打架,不要吵架。”
“你这么说,难道就没想过你的亲生父母么?”冷溪抓着机会,不动声色地问。
木不忘俨然是毫无知觉的,还顺着她的问话,往下回:“父母膝头承欢之乐,是我从小就没享受过的,要不是碰见我师父们,只怕我到死都不知道有亲人在身边,互相照顾,互相依靠是甚么感受。”
文渊阁的地下密室其实又黑又冷,然而他很小的时候就得一个人住在那儿,做噩梦惊醒没人安慰,想玩点甚么也没人理会。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面对着四面沉默的墙壁,而他的父亲,那位在世人眼中最宽厚温和的恭仁敬圣孝康皇帝,却从未来看过他一眼。
他理解他的为难,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然而就是太理解,太明白了,让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究竟是怨怼,还是思念?
不,这些都没有,最多也只是陌生,以及尴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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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儿,他忽然没来由地从旁将冷溪搂住。
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许久的人对篝火和温暖的渴求,他极力想要去感受她身上的温度。
“阿鱼,我只有你了。”哪怕是血脉至亲的玉昭,也抵不过身边的这个你,“看在我孤苦伶仃的份上,你以后要对我好点儿。”
“这种话好像应该是我女孩子来说吧。”冷溪还是回抱住了他。
她不得不承认,听到他这般撒娇似的嘟囔,她还是为他动容。
那些猜忌和疑心固然还在,可是她再没办法直接问出口了。
明明一起走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多少次一起并肩从鬼门关闯出来,他要是别有用心,想要加害于她,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他是从天而降,满身秘密,哪怕他还对自己有所保留和隐瞒,可来日方长,她还是相信,总会等到他愿意开诚布公对自己的那一天的。
而现在,只要他完好无损地待在自己身边,随时随刻都见得到,就已经很好了。
她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不少,“好了好了,别在我爹娘面前腻歪了,当心他们半夜跑你梦里骂你去。”
“要是入我梦里不是正好么,我不就能当面跟两位老人家提亲了么?”
“哼哼,我估计你可能会先被我爹娘联手揍一顿。”
说话间,他二人便起身收拾收拾,回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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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冷焕整日都不在的功夫,木不忘又舍不得她,更不想回去对着那一大堆催他逼他拿主意的奏折,便拉着她像在柔夷夜市那般,在城里东逛西逛,吃喝玩乐。
不过这会儿比在柔夷的时候要好太多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半路杀出来几个女刺客,把她拐走。
木不忘从远处给冷溪买回来她想吃的牛乳糕,顺口把方才的见闻跟她提了一嘴:“今年倒是奇得很,明日就是小寒了天龙河上也不见结冰,雪也下得少,我听说大家都打算在今夜出来道河边去放天灯祈福呢。”
“今夜,现在外面都不宵禁了么?”冷溪吃着热腾腾的牛乳糕,问。
他笑道:“现如今官家将五城兵马司都换了自己信得过的人管辖,宵禁便没刚登基那会儿那么严了。”
“听你这意思,是很想去凑这个热闹了?”
“万千天灯升空,如星璀璨的景象,难道你不想看看么,我听说还有财大气粗的公子哥专门包了画舫,要在今夜游河呢。”
“呵,有钱真会玩,天龙河有甚么好游的,他要是在这个天儿里赤着膀子下水游两圈,才叫稀罕呢。”
“我怎么觉得你有那么一点不解风情呢?”
冷溪被他略微嫌弃的眼神逗得一噘嘴:“不过看天灯的话,我还是挺乐意的,顺便也能给我爹娘和你师父们放。”
木不忘连连点头:“那待会儿我们在花萼楼吃了饭,早点去河边占个好位置吧,别到时候挤在人堆里甚么也看不到。”
*
冬天天黑得早,基本上他们刚在花萼楼里放下筷子,外面便已经黑透了。
二人一路匆匆忙忙来到天龙河边的时候,那里便已经站了许许多多和他们抱有同样心思的人。
索性还有些角度不错的地方尚容他二人立足,正好有天灯贩子路过,木不忘便顺手买了几个祝语写得不错的,打算和冷溪一块放了上去。
谁料当他们手里最后一只天灯也成功升空之后没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的河畔边传来一阵吵嚷。
“那赵公子说得好好的今夜要来包画舫的,这定金都给了,怎么就变卦了呢?”
“说是他家那个凶悍的姐姐今儿碰巧回娘家的时候撞见他要出门,就给抓回去读书了。”
“赵家姑娘?就是现在的金家大奶奶?天呐,那可是头名副其实的母老虎啊!”
“母老虎又怎的,也不能搅了我的生意吧,要知道这个天里从码头弄来一艘画舫多不容易啊!”
“那能怎么办,只能算你自己倒霉咯!难不成你还能去赵家找他们去呀!”
“嘿!瞧不起谁呢!有钱了不起啊,有权了不起啊!等着吧,回头我把这事儿找冷三姑娘和木小爷说去!”
“人现在自己又是忙着守孝,又是忙着卿卿我我,谁搭理你个老不羞!”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啊,城南来的吧,非要抬杠是吧!”
然而他们口中那两个守孝期间还能抽出时间卿卿我我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
忽的也不知道木不忘是哪根筋搭错,朝他们大声喊起来:“画舫老板!你若嫌没钱赚,要不然开个价,租给我们玩玩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