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冗长，却是越走越能感觉到人的生气。
光亮从一粒珍珠大小的圆点慢慢在冷溪的眼前扩大，冷溪耳边的声音从嗡嗡乱鸣变得越发清晰，齿轮碰撞，人语足动，一点点靠近。
快要接近道口的时候，木不忘干脆直接将手里的火折子灭了往旁边一丢，攥着冷溪的手，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往里走。
从扎伊寨寨主给冷溪的内势图上看，这印厂同往外界的密道并不只他们走的这条，而且出入都需要虎头令符开门，是以未曾设置守卫看管。
而他们所走的这条密道，正好是同往这印厂的印刷大间，地方不大不小，足以容下七八张长桌，约莫二十多人沿着桌边相对而坐。
一个个都木木然埋着头，拿着刻好的钞板一道一道刷着油墨，桌子中间设置了机械，专门用于提供和裁切好的制钞棉纸。
于车间上方，贴着坑壁设下的一圈悬空楼阁。
每隔十步便留一监工，来回走动，一旦发现底下的工人偷懒或是揩油，立马就高声叫骂起来。
遇上情节严重者，马上便顺着楼梯跑下来，提着鞭子就招呼上去。
冷溪和木不忘下到这里的时候都已是半夜，那些工人却依旧马不停蹄地忙活着，好似全然不知时辰交叠。
他们两个忙活了一天一夜都差点在人家床底下睡着，更别提这些个苦命人了。
不过也托了时辰的福，这会儿功夫上，那上面的监工多多少少也都在犯困打盹儿，他二人又是紧紧贴着角落的阴影下，蹑手蹑脚地行动。
一时之间，就是从这车间里出去了也没人察觉。
*
“看来那个寨主没骗我们，给的内势图竟是丝毫不错的。”冷溪将图纸拿出来边看边道，“可是就是不知道你师父们究竟在哪个位置。”
“我大师父负责绘制印版，想必一定有她自己专门的牢洞。”木不忘也凑了过来，“这图纸上怎么就画了厂内格局，却连个文字图案标记都没有？”
冷溪觉得他大惊小怪：“有这些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它给你标一个‘他大师父的专属牢洞’么，做梦吧你。”
“那这可怎么找，难不成要咱俩一间一间搜？只怕我师父的人影都还没见到，咱俩就已经被发现抓起来了。”木不忘边说，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稍安勿躁，你平时就不是个容易急躁的人，怎么一到与你师父们有关的事反倒沉不住气了？”两个人之间，总得有一个稍微镇定的人，这一回便轮到冷溪了。
木不忘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却听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得他二人连忙就近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冷溪方才还纳闷除了监工怎么连个看守都没有，谁想这会儿就来了。
他俩运气倒好，刚好碰上了两个负责巡逻的小喽啰。
木不忘当机立断，等他们往前走出几步，双刀合棍，哐哐两下把人砸倒，拖到角落里扒了衣裳和腰牌，和冷溪一人一套分了。
“咱们真得挨个找啊？”冷溪小声问。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木不忘一挑眉。
“还真有，你附耳过来。”冷溪垂眸考虑一下，才将他往自己这边扯。
谁知木不忘听罢，不惊反笑，“又要杀人？你可想好了，即便他们是秦世忠的走狗，可也该是有家眷亲人，你若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你是假的木不忘吧？这时候跟我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套，仿佛之前冲人堆里左劈右砍的那个人不是你一样。”冷溪一个没忍住又拧了下他的耳朵，“他们自己要给秦世忠当狗，又不是谁逼的，自己选的路，就该知道这其中的代价。”
“不愧是你华都女魔头，杀人放火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贫僧渡不了女施主，那就和女施主同流合污吧。”他笑得兴奋异常，拉着她就要走。
她在后面不住摇头：“我看你啊，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他却厚着脸皮：“一遇到动脑子的事就丢给别人，我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去你大爷的！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她被他气笑了，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
木不忘实乃奇人，方才还在跟冷溪婆婆妈妈，可怜对手，转过头抡起混铁大棍，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一棍一个脑浆迸裂，一棍一个死状凄惨。
与他分头行走于监工楼阁上的冷溪偶尔腾出手来，回头看他，都被他那副凶神恶煞的德行吓到了。
她自己手下却也不可放松，手起刀落，每一刀都是照着人的脖子上砍，就图个一刀毙命。
他二人行动之速，势如疾风闪电，那些之前还拿着鞭子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监工走狗们甚至连喊都来不及喊几声，便一命呜呼。
尚且温热新鲜的人血顺着悬空楼阁的缝隙蔓延，滴落在地上，无端端在这吃人的魔窟里下起了一场血雨。
车间里的工人们见状，吓得纷纷丢开受伤的活计，抛头鼠窜。
一时之间，场面乱得难堪。
趁着巡逻的看守还未赶到，冷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扎伊寨寨主给他们的虎头符重新打开了密道，一面喊着：“门开了！快跑啊！”
那些工人们像是听不懂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一窝蜂地朝那狭窄的密道口方向跑。
在这之后，冷溪便按照和木不忘原先计划好的，重新站在那些监工曾站过的悬空楼阁上。
深深吸了口气，用着毕生以来最大的嗓门，粗着嗓子吼道：“师父！不肖弟子木不忘，终于来救你们了！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
她洪亮的吼声引起阵阵回音，在巨大的天坑之下激荡开来。
就连刚刚钻到角落里的木不忘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觉她也正无声地凝望着自己所处的方向。
然后，只听她一边继续扯着嗓子喊，一面朝他远远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走。
他心中为她生出来的几分犹豫，只在那一瞬间便被抹掉。
在她期望的眼神里，化为更加坚定的决心，催使着他义无反顾地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