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城北花萼楼的屋顶，一少年，一少女，中间还摆了一只叫花鸡。
天高云淡，寒风灌领，冷溪一肚子的心事，手里的鸡腿都凉了，也没想起来吃。
木不忘半只鸡都啃完了，她还半口没动，转头瞧着她的鸡腿犯馋：“不是，一大早就看到你跟丢了魂似的走在大街上，怎么，是鸡腿不够香，还是我木大爷不够俊俏？”
“俊不俊的自己心里没数啊？”冷溪撇了他一眼。
“这话说得好伤自尊啊。”他掩面嘤嘤欲泣。
“行了，我真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冷溪把手里的鸡腿塞给他，兀自抱着膝盖出神。
*
木不忘其实一早就看出她心里揣着事儿了，就等着她自己肯说，才顺着道：“锦衣卫都给你当上了，你还有甚么烦的？别跟我说，你是怕别人笑话。”
得，一语中的。
冷溪怨念地侧过头，将脸枕在自己膝头：“你说那些人究竟是看不惯我做锦衣卫，还是女人做锦衣卫？”
“要我认真回答？”
“一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那我认真回答。”
他边说还边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这世道啊，一件事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坚持的久了，顺理成章就成了对的，一旦有人出头纠正，反而会被他人嘲笑反驳。但是如若为此就不去纠正，然后一直由着继续错下去么？你既然做了这第一人，走了这第一步，便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吧。”
“我说甚么了？”冷溪一懵。
他一个爆栗敲过去：“笨丫头！‘事已至此，九死不悔’，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了么？”
顿了顿，接着说，“少搭理那些人的酸话，他们就是自己做不到，就想看你出糗。你努力做到不出糗不就完了么？这么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你还是北街胖头鱼，华都母大虫么？”
冷溪不禁笑出了声，想起昨日自己那番慷慨陈词，忽然又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是啊，理会那起子猪头猪脑的庸人作甚？”
*
“不过你二哥还真让人想不到啊，那么多年瞒着我们所有人，就连东厂那头似乎都叫他瞒过去了。啧啧，算来算去，还是你老子厉害，将这么硬的一颗钉子敲进市井坊间这滩浑水里，谁又能想到叱咤华都数年的大恶霸居然也是他锦衣卫的暗桩，还好我们南巷从不干那违法乱纪的事儿。”
他这厢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自顾自说着，像是半分都没注意到冷溪的脸色。
说到最后，冷溪脸色阴沉沉的，直接起身要走，他却又突然拽住她的衣角，“怎么，一提到你二哥你就跑？你跑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跑得了一辈子？”
“不然你要我怎样！换做是你，你还能装作甚么都没发生过，一如往常地去面对一个一直骗你、把你当猴耍的人么？而且这人还是你亲哥！”她就像个一点即燃的炮仗，脾气只在一瞬间便上来了。
“我……”木不忘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可以。”
冷溪的拳头都拎起来了，他忙又道，“你都说是亲哥了，那还怕甚么，既是一家人，哪里还有隔夜的仇？再说了，你二哥连你都瞒着，想来此事关乎甚大，他自己定然也是不得已。”
“这我知道，哎呀，反正我就是过不去我自己这一关。”她气鼓鼓地重新坐下来。
木不忘瞅着她这孩子气的样儿，忍不住笑弯了眼睛：“那过几日锦衣卫放榜之后，要你去堂下授职怎么办？”
冷溪答不上来。
“如果你二哥亲自来寻你解释，你又怎么办？”
*
冷溪听着他这话不对，颇有些看戏的意味，于是顺着他的眼神向下一看。
果不其然，是她那二哥又换了身寻常的旧袄正朝着花萼楼过来。
她登时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拉起木不忘脚底抹油地往相反的方向开溜。
*
昨夜她宿在宫中，冷焕想要找她却苦于没她那块御赐金牌，又不得官家宣召，若是在宫门口堵人，又怕她那火爆脾气当场闹起来，失了分寸。
所以他便掐准了时辰，在这时先往她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找起。
然而冷二爷也有失算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她身边多了木不忘那一双眼睛，远远瞧见他来不说，还出言提醒。
冷溪拉着木不忘只管往前跑，直跑到发髻微散，小脸泛红，一抬眼，竟是到了北街和南巷的交叉口上。
“得了，陪着你跑都跑了，我要这会儿子把人给你二哥送回去，不死也得被他记恨上。你若真不想回去见他，我就去跟仇婆婆说，你想她了，又来看她了。”木不忘喘着气道。
“够义气，回头你这个冬天的叫花鸡，姑奶奶给你包了。”冷溪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不许耍赖啊，我这人小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木不忘孩子气地伸出一只小指，要跟她拉钩。
冷溪嘻嘻笑着踹了他一脚，上辈子她还真死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沦落到跟木不忘穿一条裤子。
*
初冬已至，南巷的日子便又要艰难起来。
去年她在这儿住时便曾亲眼瞧见过，亲身体会过，可长久居住在这里的人却依旧乐观地努力生活着，每一个打她身边经过的人都还记得她，甚至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无不要夸一句她今日打扮得如何漂亮。
昨日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她本是说过便忘了的，可一旦看见了这些人，那记忆就好似拍岸的潮水，重又涌现在她的心头。
忍不住问起走在前面的木不忘，“丑鬼，除了把你的师父们从东厂救回来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愿想么，非实现不可的那种？”
“比如说，天下太平？”木不忘头也不回。
“我还是再跟你说认真的，好好答。”
木不忘想了想，驻足从腰间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掌心里掂了掂：“目前嘛，说没有还真没有，但要说有，也还真有。那就是我希望你钱袋子里的这点钱，足够我请你吃块牛乳糕。”
“你甚么时候才能改掉你这个小偷小摸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