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禁中的木芍药刚开到极盛，风一吹，便像雪片似的落在朱红甬道上，旋即又被宫人们轻悄的步履碾作殷红的泥。
此时离皇帝去皇觉寺那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供着神佛的后殿檀香正浓，玉清真人伏在绣墩旁止不住的呕吐，素白的道袍前襟沾了点点酸水。
正巧被捧着新换的香进来嬷嬷撞了个正着“真人？这是病了？”
玉清真人抬眼，额前碎发被冷汗黏住，唇色惨白，却只做无事：“风大，呛了香罢了。”
老嬷嬷想起一月前皇帝刚离开，伺候太妃的人都吃了挂落，当即也不顾她是否真的无事，直接往上头报信。
皇觉寺寺庙也难做，如今不知皇帝是否还惦记着这位真人，思来想去，只能找关系去太医院通禀一声，请太医来给玉清真人看病。
院首听皇觉寺所求，一边指派了太医，一边唤制药公公往宫里回话。
小公公好不容易得了差事，跑的急，竟宫道上撞了康宁宫的嬷嬷。
嬷嬷一把将小太监拉住问话，查验他身份，“你在哪里当差，如何这样急跑？又是谁教你的规矩？”
小太监被人质问，竟也慌张，直说，“小的是太医院的，皇觉寺的玉清真人呕吐，皇觉寺说一月前陛下看过玉清真人，故而前来求医，院首让小的禀陛下。”
嬷嬷一听就大觉不好。当即抓住小公公往康宁宫走，“陛下前朝岂能乱闯，后宫之事，你同我去与太后娘娘说。”
康宁宫里，听了嬷嬷和小太监回话。
想多了的太后短促地笑了一声，不顾小太监还在，直接震怒，胡乱说道，“天底下，有几个皇帝迎废妃回宫的？又有几个皇帝去庙里与人相会的，皇觉寺里，住着得，可不止是玉清真人！还有先帝的后妃呢！”
太后胸口起伏，忽地抬眼：“去，传荣妃来。”
待荣妃叶寒烟进殿时，太后抬手摒退左右，声音十分冷漠，“你把那留子去母的药给哀家配上一副！”
叶寒烟万万没想到，圣母皇太后竟然知道她有这个。
她心里震惊，呼吸几乎停滞，面上却不敢多说承认。只面上十分无辜的说，“臣妾不知太后娘娘何意？臣妾哪敢藏这样的药？这可真是冤枉了臣妾！！”
圣母皇太后心中并不相信她口中无辜，冷笑一声说，“你只管配来，三日后，给哀家送来！”
说完，圣母皇太后广袖一拂，像赶走一只微不足道的蛾子：“去吧。”
殿门再次开启，叶寒烟低头退出。
她走下最后一级玉阶，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她的心也一沉一沉的，太后如何得知那方子？皇帝也知道吗？
一想到此，她蓦地转了方向，朝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守门的小太监见荣妃来，当即给陛下通传，等叶寒烟踏进长寿殿。见皇帝披一件月白常服，正垂目批折子，听得脚步声，才把朱笔搁下，笑问，“爱妃又有治国良策了？”
叶寒烟心口猛地一撞，双膝已先软了，跪在他案前，“臣妾有罪。”
她不敢抬头，只能看见自己攥紧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与皇帝坦白，“臣妾曾确实有助妇人有孕的药。给何嫔、梅嫔用了，虽她们因生子而亡，可臣妾从不知此药会要了她们的命！”
皇帝的确早就知道了。
金宝查她那次在坤宁宫发现茶水不对表现慌乱，圣母皇太后就说了荣妃可能擅长药物。
要不然，皇帝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因为她接触曹王世子，曹王世子就好了。
在皇帝心里，叶寒烟是有些奇异之处的。偏偏皇帝自己是重生的，也心里有鬼。
所以看在她从来没有做过威胁皇权的事，也没有伤害皇嗣，还得自己喜爱，有许多大胆的主意，便是有私密之事，对自己也算坦白的份上，便就这么算了。
不过皇帝也留了心眼，上次她给宫女求姻缘，皇帝让兴安给的名单，多是日后不会得用，但是家里富贵能有家产傍身的人。
看皇帝沉默，叶寒烟还在辩解，“臣妾也不知道会害死她们，臣妾以为，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孕子丹。”
这几年宫里宫外生生死死的，虽然帝宠未失，叶寒烟心里却更加忐忑。
不知是不是前世她稀奇古怪的书看多了，她总觉得，系统到来，总是没有好消息的。何贵人和梅采女都用了她的生子丹，却都去了。在她脑洞大开，觉得系统窃取王朝气运时，她甚至觉得，皇帝宠爱她时，连边境战事不利，将领屡屡战亡都是她的锅。
见荣妃越说越慌乱了，甚至神思恍惚，皇帝叹息一声，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唤回她的魂后，还是安慰了她，“妇人生育，本就是如此。敏嫔先前，亦是如此。能母子保全其一，便是幸事。”
叶寒烟却是咬唇，不敢应声。
最后又是皇帝起身，亲自扶她起来，与她说，“虽不知太后为突然发难，但朕去与她说，好吧？”
叶寒烟这才抬头，可怜巴巴的与皇帝说，“那陛下要与太后娘娘好好说，别叫太后真把臣妾当妖妃了。”
听见妖妃二字，朱维桢笑了一声，“放心吧。朕还想做明君呢，保证没人说你是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