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与霍元的秘密会面结束，肚子有些饿了，便在绮烟和绮寒的陪同下回椒房殿，忽而两只鸽子冒冒失失地闯入绾心的眼帘。
“鸽子…”
绾心喃喃道，抬头见那鸽子在空中低低掠过，盘旋几下。
九重城有许多鸟，鸽子却是不常见的。
“绮烟！”绾心突然道，“把雀鸟司的人叫来，让他们把这些鸽子都给本宫捉下来！”
“是。”绮烟颔首立刻跑去了。
一共打了五只鸽子。
雀鸟司的掌事小勇子跪在绾心的面前，绾心俯身捡起其中一只鸽子脚上绑的字条，里头是两行俊秀的小篆。
看过那字后，绾心的脸色立刻变了。
小勇子还不知何事，以为自己办事不利，只磕头道，“娘娘恕罪，跑了一只！娘娘恕罪！”
“不怪你。”绾心恍神回来，道，“即刻传令给雀鸟司的所有人，把天京城里头会飞的鸟都杀了！”
“是！”小勇子道，“民间的…”
“民间的一样杀。”绾心道，“京中的细作，原先只是猜测，现下却是有实锤了…”绾心暗暗将那字条握在手中，道，“绮寒！传令给安将军，把守天京及京畿各处出口，不许任何人往来私授！”
“是！”绮寒颔首。
“绮烟。”绾心转身对绮烟道，“去缀尚轩。”
“是。”绮烟颔首。
——
入夜，暗云密布的天。
映雪骑在马上，刚走了两步，身子有些疼了，她被绾心廷杖的伤还没好，只得便下马牵着马绳开始走。
这里是天京城外，从今天下午开始，绾心便封锁了天京，她是偷了承景的御林军牙璋出来的。
没想到承景会和绾心和解得那么快。
映雪愤愤地想，她原以为承景已经不爱绾心的，但是…承景没有因为自己廷杖的伤去斥责绾心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了，帝后不是不和，只是因为自己的挑唆才会疏远的。她低估了承景对绾心的依赖，更低估了绾心对承景的情。
没了宫中的拖地长裙，映雪走得快多了。
她要快点出去，她要靠自己走到李载垣那里去。她知道李载垣已经在湘郡了，不日便可抵达天京，自己只需沿路与他相遇便可以了。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狐媚惑主，离心帝后，而至于倾覆天下这种罪，就留给李载垣去背负吧，毕竟李载垣有他的野心和志气，还有他和百越的大军。
映雪惨然一笑，自己也不过是越国西施，身不由己。
映雪出身秦国姜家大族，却是旁支，无权无势，早已没落。年幼的映雪被贪图了几两银子的父亲卖了，而后几经波折被临江王家里买了来；缘不过是舞姬，却因为自己的芙蓉花颜而被送到承景的身边，爬上龙榻，一朝封妃。
自己缘不想倾国的，只是个细作，奈何命运造化，承景太好控制，太后又早驾崩，群臣各怀鬼胎，南边又有一个不安分的李载垣。
一切的一切太过顺利。
自己缘先的任务不过是向临江世子传递一些宫内的消息和承景的动向罢了，奈何天佑自己。自己也做得够多了，买通太医假孕落胎，挑唆帝后，在承景身边中暗插内监亲信，甚至，迷惑承景给了许柠安凌川郡郡守的职位。
这是临江世子给她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许柠安一事成了，她就自由了。
是的，她自由了。
清朗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她大口呼吸着，这是九重城里不曾有过的放肆。
那里是牢笼，囚禁自己的牢笼，但是，临江世子的秦国，何曾不是一个牢笼？
她不会回秦国的。
她要逃，她要去李载垣那里，从李载垣那里要一大笔钱，然后逃到远远的地方去，也许是天姥，也许是瀛洲，也许摆夷，总之，是旁人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将会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自由天地。
这是自己换来的，谁也别想夺走它。
西施浣纱沉鱼，助勾践倾了吴国，最后却被越人沉江。
映雪不傻，她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倾国祸水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妺喜，妲己，褒姒，哪一个是好的？
她不要死，她要活。
映雪一步一个脚印，她身子很疼，有些累了，她想停下来休息，但她知道前面还会有一处御林军，也许，自己过了那里，才可以休息。
忽然映雪听见自己的身后响起了马蹄声，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最后近了，映雪来不及离开。
她被找到了，承景站在她的面前。
“你逃了。”承景平静道，“你怕朕会杀了你吗？”
“是。”映雪青丝散乱，昂扬着头，自己到底是跑慢了。
映雪道，“臣妾犯得是滔天大罪，自然是没有留下受罪的勇气的。”
“是谁指使的你？”
映雪抬头，与承景四目相对。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细作了，也知道她的罪了，是因为那几只鸽子。平常映雪都只在夜中收放信鸽的，只有今天，她大意了，又或许是她故意大意的，毕竟她知道她不会在九重城待太久的。
“李。载。垣。”
映雪的声音在天京城郊外响起。
承景的眼光在风中渐渐熄灭，他凄然一笑，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映雪的姣颜，画技，伶俐，所有的一切都是李载垣算计好的。想来那宋孝晴也是，送到自己的身边，倾覆天下，亦为他夺江山。
“你走吧。”承景的声音冷彻。
映雪抬起震惊的眼神，她以为承景会处死她的，当她看见承景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只有绝望。
“怎么，不走吗？”承景冷道，“想陪着朕看天京陷落吗？”
“不是……我…”
承景惨然苦笑，这个女子，他爱过，而在他最后放她一马的时候，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承认了。
“朕爱过你…”承景道，一滴泪滑过他的脸颊，“为了你，朕负了绾心…”
“蒙…皇上错爱…”映雪跪下叩拜，低声道。
“朕缘想为你修潜龙邸的。”承景道，“那日你说你想要…”
那不是映雪想要的，映雪要的，是一个昏懦的君王和混乱的朝纲，她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
“先唐杨妃嗜爱荔枝，玄宗便命人将生荔树连根挖起，日夜不停地飞驰送到长安…一骑红尘妃子笑。”映雪抬头起身道，“皇上，我不值得。”
“朕是今日才知道你不值得的。”承景道，“若没有那几只鸽子…”
果然是那鸽子，映雪暗想，自己藏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马脚——只有今早被雀鸟司捉住的鸽子。
“皇后娘娘才是您值得的…”映雪暗暗道，然后不顾承景，忍痛翻身上马，没有一个人拦她。
夜风无垠，映雪在承景的注视下渐渐跑远，承景亦是悲伤流泪，这是他爱过的，倾了天下的，却终究不过一场算计。
映雪在跑得看不见承景身边火光的地方才慢慢停下，她的身子很疼，心却更疼。
如今周围没人了，映雪方将刚才忍住的泪迸发出来。
方才，是她第一次对承景动心。
他们有过许多的欢好时刻，但这是她仅有的一次动心，也是最后一次与他的见面。
第一次的动心，居然是与君长诀。
盛夏的缀尚轩里，流水潺潺，菡萏一一风举。
“你叫甚么名字？”
“清月映江江映雪。”
“胭蓉如玉玉如人。”
——
绾心一个人坐在椒房殿的院中，抬头望着黑魆魆的天空，她的青丝散了，如同墨色的瀑布一般倾泻在身后，蜿蜒到地上。
“绾心。”承景悄悄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唤道。
“皇上…”绾心回头答应道，却见承景的脸上挂着哀愁——承景没有把江映雪抓回来。
“朕放了她…”承景丝毫不掩饰，坦白道，“朕对不起你…”
“皇上…”绾心低语。
她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承景不让她跟着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毕竟映雪确是承景欢喜过的女人，而承景的性子又最是至仁至纯的。
绾心虚弱地抬起手，将手中被自己弄皱的秘折递给承景，道，“兰陵的军撤不回来了，蓬莱贼人鼓动兰陵灾民造反…兰陵的军撤不回来了…”
“那你弟弟呢？”
“启冉去九原求粮了，汾阳王还在安抚兰陵…镇压蓬莱…”绾心抬头望向夜幕下的承景，道。
这天下终究是要倾了，承景暗想，此刻的他已经不想理这些政事了。他在绾心的身边坐下，心中无限落寞，道，“至少，你弟弟还安好。”
“是。”两行清泪流下，绾心笑道，“至少启冉还活着。”
但自己的父亲呢？他还在李载垣那里，生死未卜。
“皇上…”绾心轻言道，能否请燕王回京？
这个请求卡在绾心的嗓子中，她知道承景不会答应的，但想想也无所谓了，舅舅霍元会带着献恭回来救自己的。
“绾心…”承景看着悄悄越过中天的夜星，惆怅了良久，方静静道，“朕只有你了。”
绾心起身靠在承景的身上，承景便紧紧地抱着她，就像他们刚成婚那样。
绾心能闻到承景身上的龙涎香和淡淡的清荷香，那是承景的味道，是自己夫君的味道。
绾心依偎在承景的怀中，这是她自从映雪出现后便求了很久的时刻。尽管她不承认，但她确实是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等待承景回头的这一刻…
但是，没有想到，代价竟然如此惨烈，竟然要用天下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