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靠近他。
结果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刚才那个保安又出来了，“大哥，真的不需要帮忙吗？我监控都调出来了。”
容时拖着左腿终于上了第二级台阶，他抬起双拐继续往前走，“不好意思，最近出了个小车祸，腿骨折了。”
我离得不远，容时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车祸？骨折？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微信一直有联系，可他一点儿没跟我说过。
我还在想容时是什么时候出了车祸的时候，容时已经跟着保安进了保安室。
隔着保安室的玻璃，我看到保安指着电脑屏幕对容时不知说了些什么，容时也看着屏幕，皱着眉头，一脸无奈。没一会儿，保安起身送容时出了保安室。
我就站在保安室外，和刚出来的容时四目相对。保安也看到我了，冲着我大喊：“大哥，就是她，就是她在你们家门口蹲守的。”
我一脸尴尬地看着他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容时转头对着保安耳语了几句，保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我说道，“那行，大哥，你们回家吧。”
我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到保安回了保安室。
我问他：“你跟那个保安说什么了？”
容时笑了一下，“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他指的实话实说是什么，说我和他的关系还是说我跑他门前转悠的目的。
我看着容时拄着双拐向我走来，他动作有些快，下台阶的时候走得极不稳当。我想去帮帮他，但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不起来——朝思暮想的人时隔两月没见，我反倒没有朝他走过去的勇气。
容时走到我的面前，他说：“果然是你，小展诗。”
我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容时解释道：“小赵跟我说过几回，说在门外见过一个女人。哦，你还不知道，小赵是我的新秘书，”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兼任生活助理。”
“你什么时候出的车祸？”我直接问出了口。
容时低着头不说话，我又问一遍：“到底什么时候？”
其实什么时候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要搬家那天，我去追你，刚出小区就被一辆电动车撞倒了。”
我想起来，那天中介小哥带着我离开别墅区的时候，是看到一辆救护车，原来那辆救护车拉的竟是容时。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
“好啦，别哭啦。”容时抬手擦干我的泪，“本来也没有多严重，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之前岂不是路都不能走？
我蹲下来摸他的左腿，小腿似乎还缠着纱布。我想撩起来看看，被让制止了。
“小展诗，别看了，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要拄双拐吗？”我站起来，语气不善。
容时无奈地看着我，“如果是一般人的话，确实没什么事。”
“你不是一般人吗？”他这话好奇怪。
“不是。”我知道他的意思了，因为他有渐冻症，手脚都没有正常人灵便，用双拐大概是为了走得更稳。
一阵沉默。
虽然是阴天，但是7月的南京真的很热。
容时的额角已经渗出汗水，我也热得头发都滴水了，我们一直在这儿干站着算怎么回事？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我问。
虽然我们已经分居两个多月，但毕竟名义上还是夫妻，上楼看看他住的地方，关心一下他的生活，总不过分吧？
“你真要上去？”容时似乎不太情愿。
我管他同不同意呢，已经先他一步朝楼门口走去。
其实我想扶着他来着，但他拄了双拐，我就是扶他这手也没地方放。
容时慢吞吞地跟进来，电梯门已经开了，我先他一步走进电梯。容时也跟着进来。
我按下了13楼的按键。
电梯空间不大，我和容时的距离还不到半米，我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还好13楼马上就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容时是后进电梯的，离电梯门更近，所以出电梯的时候，是他先出的。
他还是先迈出右腿，再向前递出双拐，最后带起不着力的左腿。
他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不过毕竟是平地，走得还算平稳。
1306离电梯间不是很远，我们很快就走到了。
到了门口，容时又看我一眼，“小展诗，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都到门口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我说。
听了我的话，容时倒是笑了起来，“你不是常常到我门口吗？不是一直没有进去？”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之前那段做贼一般的经历，是不好放在台面上讲的对吧。
可是他怎么还提，真的有点——丢人！
容时按下密码解了锁，“小展诗，进屋吧。”
我跟着容时进了屋，这里已经和我当时租住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我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房东是重新装修过了吗？”
容时把双拐立在墙角，自己则坐在了沙发上，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小展诗，过来。”
我依言坐在了他身边。
“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呀？”
他就像一个长辈一样问我。
“我能有什么打算。就在家备备课，写写论文喽。”
“蛮好的。”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小展诗，你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
“你的腿……真的没事？”我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他左腿的膝盖上。
容时握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继续往下摸，“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还是能走吗？”
“可那是什么？”我指着立在门口的轮圈问，那个东西一看就是轮椅的一部分，“谁骨折会专门买个轮椅？”
容时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注意到，茶几上只有一个杯子。
“刚出院的时候完全不能下地，想着反正迟早会用到，不如直接买一台回来。”说完，他端起水杯递给我，“天气热，喝点水吧。”
“我又不是上来喝水的——”我站起来，穿过客厅往卧室走去。
说是客厅、卧室，其实这种公寓的户型是把客厅和卧室设计在一起的，就是利用家具本身对空间起到一个分隔的作用。
我刚刚一进门就已经把房间看了个大概。
卧室的床换了新的，原木色小清新的感觉，比我们别墅里那些冷淡风床头的大床好看多了。
我刚想夸夸他的眼光，突然看到了床头的遥控器，上面写着什么左侧翻、右侧翻，还有什么起背、抬腿之类的按钮——原来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床，是一张类似医院病床一样的护理床。
这大概也是他自己为了以后的生活提前准备的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容时，他仍旧坐在沙发上，只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展诗，你回去吧。”
容时站了起来，他没有用双拐，而是撑着茶几旁的一个五斗柜。
“你看到了，我过得挺好，你也不用担心。”
什么叫挺好，我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泡面桶，指着它问：“这就是你说的挺好？”
“嗯……就是想吃了。”
他胡说。
我知道的，他小时候吃泡面吃多了，长大以后根本不愿意吃。
“小展诗，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他，我觉得我此刻的眼神恨不得把他都点着了。
这个人，非要跟我离婚，然后我们分开了，他过的这又是什么日子？
“小展诗，你走吧，我真的一个人也可以。”他顺手拿过五斗柜上放着的一个握力计，“你看，我手部力量也很足。”
我看了一下上面的数值，42。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随手玩了一下，握力计上显示的是60。
他的身体真的是全方位地在退化。
我怎么能放心让他真的一个人。
我走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还好，冰箱里还有点存货。
我拿了两个鸡蛋一把青菜，又拿了一袋鲜面条，“中午简单吃碗面吧。”
“小展诗，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容时又下了一遍逐客令。
这是第三道逐客令了，我真的生气了！
我把手里的东西往厨房一丢，“我饿了，你给我煮面吃。”
容时沉默良久，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帮我把拐杖拿过来。”
我没好气地说，“自己拿。”与此同时，我又把拐杖拿远了一点，“你不是一个人生活的挺好的嘛！”
“你——”他看着我把拐杖拿到了离他更远的位置，气得没话说。
我才不要把拐杖拿给他，谁让他当着我的面还要逞能。
那就让他逞个够！
容时看了看周围，只有写字台边的转椅能派上用场了。
他半跳半挪地往前移动了一点距离，又把转椅拉到身后坐下来。此时此刻，转椅摇身一变，成了轮椅。
容时拉着柜子滑动，终于拿到了拐杖，重新架着拐杖站了起来。
他去厨房做饭了。
我才没兴趣看他做饭，可是我始终是不放心。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一直在向厨房瞟。
他磕了鸡蛋、洗了青菜、下了面条，每一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都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他总算是做好了这顿饭。
等容时关了火以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依靠双拐走路，也就意味着没办法把煮好的面条端到茶几上。
果然，容时叫我了，“小展诗，你来端一下碗。”
我依言去端盛了面条的碗，“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吃饭？”
容时指了指灶台，“直接在这儿吃。”
“不能走路的时候呢？”我又问。
“小展诗，你有没有听说过外卖？”他弹了弹我的脑门，好像在笑我傻。
“而且，小赵经常来，我需要什么也是他帮我买。他也会做饭的，冰箱里这些就是他买来准备做的。”
哦，看来容时真的不怎么需要我，我有点失落。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的，我觉得容时煮的面非常好吃，比我这个吃面长大的北方人煮的还要好吃。
“你是不是煮面有什么秘方啊？”我才吃了几口，一碗面就快要吃光了。
“哪有什么秘方？”和我比起来，容时吃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我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原因之一就是他把活珠子都吃得非常优雅。
很快，我连汤带面都吃光了，就差把碗都吃了。
“怎么饿成这样？”容时摸摸我的头，“早上吃了什么？”
早上吃了什么……我想想，放暑假不能在食堂吃早饭了，我好像这几天都没吃过早饭吧？
我摇摇头，“早上没吃。”
“昨天晚上呢？”
昨天我干嘛来着？哦，陪马老师带着孩子去医院，下午五点多才把他们送回家。
我一个人到家已经六点了，懒得做饭，也没吃。
我又摇头。
“昨天中午总不能也没吃吧？”
昨天中午还是吃了的，我刚泡好面，才吃了一口，马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请我陪他带孩子去医院，他老公出差了，他一个人带孩子总归去的话总归是不方便。然后我的泡面就没再动了。
我如实说了。
“小展诗，你——”容时看我的眼神有点心疼。
他咳嗽了两声，我忙把唯一的水杯端给他。
他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又呛到了。
“咳——咳咳——”我慌忙顺着他的背。
等他的呼吸一平稳下来，他就急着起身。
“你要干嘛？”我赶紧把双拐递给他。
他打开五斗柜的最上层，取出一袋牛肉，就是那种一个大包装里有好多小包装的牛肉。“吃点，补补营养。”他把牛肉扔到了我面前。
我随手撕开一小袋，又递给他一袋。
这个牛肉是我们家乡产的，我从小就很爱吃，只是小时候没条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后来和容时结婚后，容时经常会给我买这个牌子的牛肉。
他接住了牛肉，但是没撕开包装袋。
不是没撕，而是没撕开。
其实这个包装设计得很好撕开的，可是容时撕不开。
我的心里一瞬间像被扎了一样疼。
容时若无其事地把那袋牛肉放到一边了。
我也装作没看见刚才那一幕一样，又拿了一袋，这回，我直接撕开了包装袋，挤出半块牛肉喂到了容时的嘴边。
“你也吃吃看，和以前一样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