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仪大惊。
难道，传闻中，能让皇家湮灭的的宋家大军……就是禁军吗？
“赵将军……本宫还是不大明白您的意思。”苏令仪依旧迟疑地追问。
赵阔有些恍惚：“娘娘莫非，不知这玉令的含义？”
苏令仪苦笑一声，答道：“赵将军，不瞒您说，实际上王爷他也就和本宫说过这枚玉佩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要，来京被追杀时，宋家诸多东西都遗失了，唯独……唯独这枚玉佩，本宫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要不是今晚不小心发现了玉令中别有玄机……您今晚怕是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赵阔坚毅的双眼，苏令仪莫敏有些心虚，生怕他看破她这胡编乱造的理由。
赵阔沉默片刻，缓缓从地上起身。
“原来是这般，在宋城时……王爷他可还安好？”
苏令仪一愣。
赵阔道：“王爷小时候不是个安生的性子。老王爷怕王爷这么跳脱的性子在宋城过于危险，便送来京城由末将抚养。也算是末将半个亲人。”
“夫君他……”苏令仪眼神一暗。拳头不自觉地收紧。开始讲述起她所看到的宋家的末路。
在垣铃阁调查出来的消息中，宋衍在宋城外的罗松山被天罗地网的埋伏射成了筛糠。
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能找回。
岳潇潇找也找了，最终也只在战场上找回了宋衍的佩剑……
更令人气愤的是，宋衍之所以会被天罗地网埋伏，更主要的，是来自自己人的背叛。
如果不是垣铃阁的消息可靠，连她也不相信，像宋衍这样的天之骄子，最后败给了他从小一起长大，能交付后背的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而这位背叛了宋衍的副将，经过垣铃阁的查询得知，那人正是东临血脉。
为了对付宋家，这才派了那个副将埋伏在宋衍的身边，只为了有朝一日一举解决宋家这个莫大的威胁。
从结果来看，他们做到了。
还做得非常的完美。
确确实实将宋家这个威胁他们多年的大家族一举瓦解。
背叛，果然是她这辈子最为厌恶的行为。
看着苏令仪身上透着悲哀的生气，一口气就这么的哽在赵阔的心头。
“宋衍他……被埋在哪里？”一向铁血无面的赵阔红了眼眶。
“哪里？还能埋在哪里？他和万千宋家军一起躺在罗松山下的深坑内。”
听到这个消息，赵阔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他知道，宋家军几乎团灭，宋衍也是死在了战场上，可他不想他和宋家之间的关系曝露，一直强忍着没去打听，没想到，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娘娘知道吗？末将这条命都是老王爷给的。当年我就是个愣头青，莽莽撞撞的。到处惹是生非。人啊，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我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却因为我的鲁莽差点就惹出事端，还险些命丧战场。”
“是老王爷，他出手救下了我。还不计前嫌。为我改名换姓，送进了京城。让我……从一个将卫开始。后来托了老王爷的福。我这次得以一路高升，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
若是没有老王爷，也就不会有我今日的辉煌。”
看着赵阔絮絮叨叨着过往，苏令仪忍不住问：“赵将军，莫非……传闻中，宋家还有大军的消息就是……”
“是我。”赵阔红着眼说道。
“在这里放下禁军虎符的人，也是我！宋家的人，已经死绝了。若是不再放出这么个幌子，谁知道苏家还会对宋家下什么狠手？所以……在王爷战死之时，我便将这则传言悄悄地放了出去。
毕竟……禁军所有的兵马，都要听从我的调遣。”
苏令仪震惊。
那时说宋家还有额外的兵马，苏令仪百般调查，寻找半天也看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连垣铃阁这么庞大的信息网都找不到消息的一次。
她不是没有产生过别的念头，最后寻找半天，兜兜转转，也只知道这个消息传出的源头，正是皇宫。
然而岳湛禾早就说过垣铃阁不会插手皇家之事，何况全皇宫也就住着楚瑜这么一个垣铃阁的人。
目的还是为了送药，赵阔又刚好就住在皇宫内，以至于就漏掉他这个盲点。
着实令人想不到。
“赵将军，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块儿玉令的秘密？”苏令仪眼神复杂地看着跟前这个年过四十却依旧带着一身躁动气的男人。
“自然是王爷告知的。那时王爷就住在这日月潭。王爷又爱摆弄些没见过的小机关。结果一次意外，不小心将老王妃送给他的刻字玉佩摔坏了，王爷那时吓傻了。到处找人修补玉佩。最后听了来京城的一个手艺师父的话，金膳修补过后，王爷对那个师父生了兴趣，就跟着那个师父学了几招。
之后……玩心大起，便用了古玉做成了这块玉令。
那时王爷还兴高采烈地拿着玉令和我说过。
结果……我连王爷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见。”
“娘娘。”赵阔抹去眼角的泪水，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想对您动手的……是苏家那些个杂碎吧？”
苏令仪讪讪地笑着：“赵将军是看到了从岳家搜出来的那些器物吗？”
赵阔点点头。
他虽然对这些名贵的东西不曾涉猎过，但是从岳家收缴上来的东西，小多半都带着点宋衍的个人印记。
那是宋衍自己学会手艺后，就留下的签名。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将那些东西捧到自己面前炫耀过。
他当然熟悉了。
赵阔冷哼一声：“王爷为北境鞠躬尽瘁，死守边疆，可娘娘回京的路上，他们还敢对娘娘下手。真是阴险狡诈，没能好好保护娘娘，是末将失职，现禁军虎符在娘娘手上，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末将立刻带着兵马把那些欺负娘娘和小世子的腌臜全给宰了。”
苏令仪有些欣慰。
她之前就听过老王爷虽然是个铁血将军王，却也是个爱惜人才的。
与人为善，种下了诸多善果，现如今，宋家凋零，那些善意的果实如今也已经蓬勃生长，变成一棵参天大树，庇佑着他的后人。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摇摇头。
“赵将军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可举兵杀进苏家，又能做点什么？到头来，您不还是要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吗？”
生活于世间，就要遵循世间的规矩。
哪怕他们知道苏家想要对岳潇潇赶尽杀绝又如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人都不一定能被他赶尽杀绝，到头来还落地一个遗臭万年的名声。
宋家确实对他有过些许恩情，可她认为，这种恩情，不足以让他抵上这辈子的声誉，尊严，乃至一切。
他终究是他自己，是属于他自己的个体。
完全没必要为了宋家做出这等伤害自己的事情。
何况……眼下苏家这个参天大树也已经摇摇欲坠，塌方也是迟早的事。没必要搭上赵阔的性命。
很显然，赵阔并不是这么想的。
“这有什么关系？没有老王爷，我怎么可能多苟活这二十年？这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包括我这条老命，全都是老王爷给的。当年宋家覆灭，我没能做点什么，娘娘进京被追杀，我又没能做点什么。
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娘娘一个人面对苏家这群疯狗的了。”
“赵将军，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不过，与其让苏家背着一个被您无辜灭门的名头卷土重来，我更愿意让他们在局势的逼迫下，众叛亲离。
覆巢下焉有完卵？
现在岳家已倒。苏家的爪牙也都生起了胆怯之意。您不如借着皇帝的手，以此来铲除苏家岂不快哉？
一年都等了，还差这眼下的几个月吗？”
苏令仪真诚的话语打动了赵阔这顽固倔强的性子。
他看着苏令仪，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许多。
从他当上禁军统领，跟在皇帝身边，见识到伴君如伴虎的危险之时，他就再也没生起过要留下他任何子孙后代的打算。
以皇帝的疑心病，只要是不在他掌控之下，那一切就都是个未知数。
他之所以能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还是因为上一任禁军统领的妻儿出了事，被皇帝三言两语就给革职了。
只有他清楚，因为前任禁军统领在禁军中颇有威望，而他的妻子又出生名门。
可以说，只要假以时日，他自己就能在京城扎根，开始慢慢发芽长大，变成和苏家一样的威胁。
皇帝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于是，在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落在他的头上后，他便一直扎根在皇宫内部。
一旦皇帝问起，他就说：是早些年不懂事伤了身子，这才不想娶妻耽误其他良家姑娘。
很显然，他的回答，正好称了皇帝心意。
一个没有后代，又干活趁手的手下，是任何大boSS都愿意看见的。
没有后顾之忧，又没有长久的谋虑。
简直是打工人的最佳选择。
而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让他成了皇帝最信赖的亲信。
也成功让他将禁军统领的位置坐牢靠。
变成如今，无人敢动的禁军统领。
他一生无子，除了和手头的兵，以及后妃权臣，他也只和宋衍生活过。
虽然宋衍在京城待的日子并不长，可有着老王爷的情分，再算算宋衍对他的依赖，他早就将宋衍看成自己半个儿子——实打实的亲人。
可他死了，自己都看不到，现在还要他的遗孀来为他宽慰他的冲动。
心里的惭愧更加的深沉。
也更打定主意要代替死去的老王爷还有宋衍，护好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见赵阔拖妥协，苏令仪将那块尘封多年的禁军虎符放入赵阔的手中：“赵将军，您就等等吧，再过不久，那些负过宋家的人，就能送到黄泉给王爷他们赔罪了。
想来王爷他也一定是想着您也能看着那些欺负过宋家的仇人下地狱吧？”
赵阔叹息一声，粗糙的手掌向下一翻，将那沉甸甸的虎符倒回苏令仪的掌中。
“娘娘这话说得是，可这个虎符，是末将当年给王爷的承诺，就算王爷现今已经不在了，可当年的誓言并未随着王爷的生死而消失。
我答应过王爷，要成为他最为坚实的后盾。
现如今，这个誓言就落在娘娘的身上。那这虎符，也理应娘娘收着。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吧。”
苏令仪怔怔地看着赵阔。没再推辞，反而将这块虎符收了起来。
“好，那我，就收下赵将军的一片好意。”
赵阔看着苏令仪温柔的眼神，却松了一口气。
背过身连忙告辞。
连影子里都透着异样的狼狈。
他怕。
怕苏令仪会质疑他的誓言。
因为他承诺过的誓言，最后却都变成了妄言。
他实在是无法面对苏令仪。
苏令仪似乎也察觉到赵阔心里的惶恐，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她不是岳潇潇，她是苏令仪，对赵阔来说，只是一个外人。
也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质疑赵阔的违约。
她能做的，便是妥善将这些事情办好，将不属于她的东西物归原主。
既然赵阔决心将这个虎符留下，那她也该将这个虎符留给他真正的主人。
……
天愈发的深邃，直直漆黑地看不清天上的明月。
苏令仪伸出手，因为四周都没有任何的灯火，黢黑的一片，连她伸出的五指都看不清。
黑啊……真的好黑啊。
黎明前的夜晚，也是整个黑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都说只要熬过这段黑暗的时光，便能看到天边的微光还有暖意。
风轻轻吹拂着苏令仪的发烧。发出冰冷的呼啸。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熬过这黎明前的黑暗呢？”
又有多少人……挨得住清晨微光下的冰冷呢？
苏令仪不知道。
敛去心头的哀愁，苏令仪穿好衣裳，紧紧握着手中的虎符。
看了一眼安睡的雅儿。眉角露出温柔的光。
快了，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