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放肆了！”
听到周横竟敢反问老朱，汤和双眸微眯，沉声斥道。
不过此时的老朱却抬手打断汤和，转而看向周横语调温和道。
“周卿继续说！”
“臣惶恐。”
“微臣以为，假若将来我朝与草原之间军武实力相当，届时草原部族必反。”
即便这话十分刺耳，可老朱却也觉得有理。
“那周卿以为朝廷该如何处置草原部族。”
“陛下已定下国策，臣不敢妄言。”
“尽管说。”
看着周横似有顾虑般，迟迟不愿开口。
老朱也没有耐心，当即没好气道。
“咱赦你无罪！”
“是。”
周横闻言恭敬再拜后，正色禀道。
“微臣以为，草原部族自古与我朝并非一心，可威慑、拉拢甚至收买，却难以同化其民。”
“先前互市.....”
“互市这种老生常谈，不必再说。”
原以为周横能说出什么良策，可让老朱有些失望的是，这家伙竟又重提互市。
若放在先前，草原兵马强盛，中原王朝虽有一时之胜。
可连年征战却也拖垮国力。
因此互市的确是保境安民的不错法子。
可多少年来，老朱也已经看明白了。
大漠苦寒，草原部族没有一天不想南下进入中原。甚至明初元廷贵族还一直打着重回江南的口号，多次兴兵。
所以对眼下来说，互市便是滋敌自保的软弱之举。
“陛下为太子时，亲征拿下草原。后分三省，耗费心血无数。”
“割弃草原，绝不可行。”
“这.....”
见老朱态度坚决，周横怔了一下，转而拜道。
“臣无良策。”
不只周横，朝中不少文臣，士林不少读书人始终认为同化草原百姓根本就不可行。
在他们看来，草原部族野性难驯。
眼下恭顺，也不过是等待大明军武颓丧的时机。
等有朝一日，草原部族必卷土重来，而北境部族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微臣无能。”
“今草原部族恭顺之意尤甚，实不妥贸然处置。”
“然今其为自保竟敢软禁晋王殿下，其心难驯也是属实。”
“臣实无安草原之策！”
听到这话，老朱默默叹了口气，便也示意周横退下。
待周横离开，一旁的汤和见老朱眼中似有忧愁，旋即问道。
“上位，今日草原部族还算安定，为何.....”
“就像周横方才说的那样，当下还好，将来若大明国力颓弱呢？”
“上位。”
看着老朱竟为将来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愁容满面。
汤和想了想，索性直接出声道。
“重八，我倒以为，周横所言多书生之见。”
“嗯？”
就在老朱抬眸看向汤和的瞬间，却见汤和直接坐于老朱对面，正色说道。
“咱爷们出自淮西，张士诚出身江浙，陈友谅出身湖北。”
“若朝廷不仁，视百姓如猪狗，天下皆反。更不用说草原三省了。”
“可若是咱大明朝始终鼎盛，后来之君皆将草原三省的百姓视作子民，即便些许部族心存反意，可届时也少有草原百姓愿意追随。”
“重八啊！”
汤和眸光真切，语调动容注视着面前的老朱。
“对寻常百姓来说，只要每日能有一顿饱饭，谁他娘的愿意造反。”
“只是日子还能过的下去，谁愿意去干那刀尖舔血的买卖！”
见老朱眼角抖动几下，汤和冲朱棡、王弼等人摆了摆手。
待庭院内只剩他们两个之时，汤和斟满一杯酒缓步走到老朱跟前。
“重八，你当真是老了！”
“老....老哥哥，你这是....”
汤和右手搭在老朱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旋即拿起自己的酒盅一饮而尽。
“我也老了。”
“临了就想着给娃娃们多置办点家业，即便后来家道中落，他们也至于饿死。”
“临了啊，就想着咱爷们在最后能把路给娃娃们趟平，也省的他们今后摔跟头。”
“可是重八，标儿是好皇帝，雄英虽小可也是个好孩子。有老大的教导，将来定然也是个好皇帝。”
“孩子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咱爷们何必老了老了，还执着给娃娃们平事趟路！”
别的皇帝年老之时，要么执着于长生，想要统御江山万年。
要么则执着权利，患得患失，看谁都像反贼，哪怕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再信任。
而老朱执着的，却是尽自己所能，为朱标清扫障碍。
对于这点，汤和也是理解老朱。
“所以啊，重八。”
“放宽心，孩子们没准就比咱们更强呢！”
“没......没错。”
听着汤和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老朱沉吟良久，也觉自己太过执着了些。
“老哥哥，咱爷们当真是老了。”
“想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么多。甚至想着明天若是死在战场上，那也就算求了，哪里有这些个顾虑。”
“如今太平日子多久了，年纪也大了。 ”
“反倒是越来越放不下了。”
给汤和斟满酒后，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不过好在咱这些老弟兄们都还在，真到那一天，哥几个前后脚走，总归也有人作伴。”
“没错。”汤和连连点头，“有弟兄们作伴，也没啥多想的。”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酒水饮了一坛又一坛。
或许当真是老了，酒至半酣，谈的都是年轻时的事。
待彻底喝醉，心中最牵挂的还是自家孩子。
不过如今老朱也算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马牛。
真到阎王索命的那天，他都死求了，还操心那许多！
就这样，二人从晌午喝到了黄昏。
待彻底醉的不省人事后，朱棡、朱棣这才将这老哥俩搀扶到屋内休息。
次日天明。
就在老朱、汤和宿醉未醒，正呼呼大睡之时。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连续急促的火铳声。
出于多年征战的本能，老朱二人猛地惊醒，右手下意识朝腰间摸去。
而等看清周围环境后，老朱率先反应过来，伸手拿起桌上的水壶大口大口饮了起来。
将水壶递给汤和后，老朱缓步走至窗边，心下疑惑道。
“这什么声音？”
“莫不是临边的百姓今日家中有喜？”
“定然是！”汤和咽了一大口水，感觉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定然是谁家办喜事放的鞭炮，不过这鞭炮声都赶上火铳了。”
两人正说着，耳边那‘鞭炮声’再次传来。
而老朱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儿，同汤和一并朝屋外走去。
行至后院。
二人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鞭炮，分明是朱棡、朱棣这两臭小子正摆弄火铳。
更让老朱有些意外的是，本该在西安的朱樉，此时竟也在后院之中。
“老二？”
“爹！”
一看到老朱，朱樉三人快步赶了过来。
可也就在朱樉满脸喜色，刚要出声之时，迎面便听到老朱那很是不悦的训斥声。
“按朝廷规矩，藩王之间不得私下见面。”
“无诏更是不得离开封地。”
“你小子怎么赶来北平了！”
“大哥让儿臣来的。”朱樉赶忙解释道。
“奉陛下旨意，缉拿西安平津坊葛二。”
“锦衣卫查明，此人乃洪武二年安南使团入朝时，留在我朝的暗探。”
“还有！”
朱樉难掩脸上兴奋，看了眼他带来的火铳，兴冲冲道。
“儿臣此来，也带来了新式火器。”
“大哥命我将这些火器带至草原，试验一番。若可用，则编入定远侯军中，支援安南前线。”
“哦。”
老朱很是平静的应了一声，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相比于对火器极其看重的朱标，老朱虽也知火器在战场上的威慑，可到底他还是更愿意相信麾下兵卒的勇猛。
所以听到朱标竟大费周章，命朱樉将新式火器带到草原来试验。
当下老朱只觉有脱裤子放屁的荒唐意思。
“爹，您不看看嘛？”
“有什么好看的，神机坊的火铳咱又不是没见过。”
“不是不是！”朱樉赶忙挡在老朱身前。
“这次的火器与先前不同，这次乃是大哥命保平村赵青将军打造的，并非出自凤阳三司的神机坊。”
“赵青那老东西？”
此时老朱也被朱樉这话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赵青这老家伙极擅锻兵，先前老朱的佩刀、铠甲，多半都是出自赵青之手。
“若是赵青的手笔，那咱还真想看看。”
“是，四弟快拿来！”
朱棣闻言立即将几把新式火铳拿了过来。
老朱拿起一把和先前相同样式的火铳，瞄准靶子扣动扳机。
一声爆鸣过后，靶子被洞穿一个空洞。
“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想到威力也不过如此。”
老朱语调轻蔑，转向身旁的汤和打趣道。
“咱还以为标儿如此重视，偏要拿到草原试验，又是出自赵青之手。”
“这火铳一下就能把那靶子给轰碎，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汤和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认同老朱的话。
朱樉费力将这批火器给运来，还偏要在草原试验。汤和本以为是因为威力过大，才会如此。
可没想到......
这所谓的新式火铳，威力甚至不足先前的火铳。
“你们几个小子玩吧。”
见老朱、汤和兴致缺缺，转身就要离开。
朱樉一时情急，确认四周并无外人后，这才赶忙说道。
“爹，我想大哥的意思，是要用这些新式火器威慑草原部族。”
“听闻草原部族有人勾结安南贼子，意图祸乱我朝。”
“所以才命儿臣将新式火铳带来草原试验。”
此言一出，老朱当即朗声笑了起来。
“咱明白你的意思！”
“草原部族之所以不安定，千百年来也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
“究其原因，的确是因为草原部族生来剽悍，极擅弓马。”
“只不过，老二！”
“你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些。”
“草原部族野性难驯，若是这些个火器就能让他们害怕，那先前天德、伯仁他们也不用率领数十万大军，连征草原了。”
“可是.....”就在朱樉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老朱拍了拍他的肩膀，宛若看孩童胡闹般温声说道。
“你们这些孩子喜欢火器，可咱和你汤伯还是更相信将士悍勇忠心，才是我朝军武之途。”
“爹.....”
没有等朱樉开口，老朱冲汤和示意，转身就要朝身后走去。
也是意识到在自家老爹眼中，他们这几个小子还是稚子心性。
朱樉当下也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火铳便朝靶子开始射击。
“哒哒哒~”
一串连续急促的声音落下，原本要走的老朱、汤和二人，当下也不免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向朱樉。
“四弟！”
“是。”
接过朱棣递来的小臂一半长度的短火铳，朱樉再次瞄准靶子，极速射击。
而此时老朱、汤和二人也已缓步走到朱樉身旁。
待射空弹匣后，朱樉这才看向老朱二人道。
“爹，汤伯，保平村锻造的新式火铳当真不一样。”
“和先前单发的抬枪、长火铳不同，新式火铳中途不用填充弹药，便能连射七发弹药。”
“而且也和分明填充三根枪管的三眼火铳，新式火铳有弹匣，填充的不是火药而是这种弹丸。”
将弹匣和子弹取出递给老朱后。
朱樉满心期待的观察着老朱、汤和二人的表情。
而看着从未见过，格外新奇的弹匣、弹丸，老朱二人相互对视，此刻也是被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将火药放在这弹丸里？这倒是避免了炸膛。”汤和端详了弹丸后，缓缓出声。
一旁的老朱看了眼不远处的靶子，又低头看看那些弹丸。
“弹丸这么小，填充不了太多火药吧。”
“那威力想来也不怎么样吧。”
“爹，您来看。”
这次朱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领着老朱二人朝靶子走去。
待走到靶子跟前，老朱二人立时便仔细观察了起来。
而看着老朱、汤和躬着身子，探着脑袋，时不时相互对视。
此刻的朱樉腰杆挺的老直，昂着脑袋很是满足的笑而不语。
“爹，现在您觉得新式火铳的威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