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茶茶也不是故意，你攻我挡中难免失手，所以这一巴掌是结结实实打在了脸上。
木熙摸着脸颊，牙缝里倒抽冷气发出“嘶”得一声。他的目光落在茶茶背影上，湿漉漉的头发被她盘在脑后，露出细长的后颈。
看来对方也没打算道歉了。
玛格丽特想转过头查看木熙的“伤势”，脖子刚刚扭动就被茶茶喝止“别理他！”，想必也在气头上，于是玛格丽特便乖乖地趴到毛毯上让茶茶为她涂防晒霜。
两个人既然都背对着木熙，那么这位被“边缘化”的唯一男性自然要找些事来缓解尴尬了。他从背包里抽出一只皮革包裹的本子——铜钉压住结实的装订线把无数张昏黄的原浆纸连在一起，只有定制的墨水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记忆可能是虚假的，手写下来的才是真实的。”
原住民工坊的匠人按照木熙的要求做了这样的一个东西。因为是“网购”，木熙本以为还要过上一阵子才会做好并寄来，结果第二天快递就到了。
一项谨慎小心的木熙自然怀疑自己被耍了，于是用七栋中央建筑安设的公用电话打过去质问对方，得到的回复是“因为这件物什并不是先生您独特的要求，我们有符合您描述的存货，所以便第一时间发货了。”
对方还表示由于纸张和墨水的特殊性，造假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实验就能知道真伪，所以希望木熙消除疑虑放心使用。
话虽如此……真的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吗？
木熙清楚此笔记本的“亮点”在哪，即“一旦落笔，文字、图画、符号等一切你想表达的笔迹都不能删减与修改。”，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油性墨水一样能够做到，但任何墨水都不能做到像“特制墨水”这样如果笔迹遭遇更改或者删除，持有者的灵体或者说灵魂就能立刻感知。
为什么？因为墨水中加入了“灵体的碎屑”。
木熙回想起笔记本扉页中夹带的银色手术刀，锋利冰冷，在灵体上刮下细细的碎屑却不会使其消失。
灵体总会自我修复，特别是“器”，自然不用担心有任何损伤。
调制的墨水装入钢笔墨囊，再由笔尖渗出跃然纸上，用匠人的原话便是“灵魂刻印其上”，就如同摆渡人印章。
原住民的技艺传自何处，还有哪些惊为天人的本领？木熙并不想了解，他只想知道曾定制过相同笔记本的人都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
再三追问坊主也没有得到答案，看来客户的隐私在他们看来还是非常重要的。
木熙一目十行扫过自己写下的文字，回顾了来城府世界发生的所有重要事件后才将笔记本重新放回包中。
从专注中清醒过来的木熙似乎听见一些声音，寻过去才发现是玛格丽特在讲话。
“我赤裸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沿着走廊一路跑上更加寒冷的甲板，所有人都睡了，没有一处灯光。”
“记起来为什么跑出去了吗？”茶茶的手掌在玛格丽特的后背抚摸，涂匀白色的膏体，才发现她的肌肤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光滑，反而沉淀了岁月的粗糙。
“鲸鸣。”玛格丽特说出口却又很快否认：“不对，，是父亲听到了，他说‘听啊玛格丽特，你没注意到吗，鲸鱼在歌唱呢！’，父亲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温柔地对我说话了。”
“关键是你听到了吗？”茶茶继续问。
“没有，除了父亲推开门灌入海风的‘呜呜’声我没有听到别的声音。”玛格丽特想了想：“艾利克斯叫我别在意，等白天视线好时再说。”
“你应该听艾利克斯的。”
“是的。”玛格丽特双手盘起头发，好让茶茶在后颈上涂些防晒霜：“不过艾利克斯被父亲呵斥了，父亲嚷道‘艾利克斯，这不是刻舟求剑，晚上错过白天就不会再有了！’，父亲第一次对弟弟那么凶。”
茶茶没有接话，玛格丽特继续说：“艾利克斯抓住我的手，几乎是哀求着对我说‘姐姐等到天亮吧！’，但我没有，我还是去了，义无反顾的去了。”
“为什么呀？”
“不记得了茶茶小姐，记忆到这里就终止了。”玛格丽特唉声叹气：“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我非去不可，远远比看见鲸鱼还要重要吧。”
木熙手中换做一本杂志，心不在焉的翻着，他听见茶茶说“好了，我们去捡贝壳吧。”
看着玛格丽特起身，木熙装作无意般提醒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似乎知道你不知道的事。”
玛格丽特抬头望望蔚蓝的天空，“或许吧。”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木熙去不去？”茶茶没好气地问到。
“不去。”木熙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说罢便将杂志扣在了脸上，两只手当枕头躺平，躲在遮阳伞下。
“还痛吗？”茶茶忍不住问，语气也一下柔和许多。
“不痛。”木熙说：“其实我觉得茶茶你真的很6，居然为了救我想要玛格丽特消除整片海洋。”
“我哪有……”茶茶脸红道：“我是想……想心想事成个海豚来救你！”
“是啊是啊。”木熙笑道：“我睡觉了骑士长，请保护好本公主。”
“滚蛋！”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本摊开的杂志，你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也看不到你的表情，但双方都明白有些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定勾起了彼此的嘴角。
茶茶由衷期望玛格丽特也能由内向外的散发出释怀的光芒。所以她到底想明白没有？一份人身意外险、一次临时出游、艾利克斯的一次近乎哀求的挽留，他们都知道的事玛格丽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那双黑手把她送到了暂留地，是这样吧……
玛格丽特提着竹篮回来了，她问茶茶：“茶茶小姐，你的母亲在小时候给你读过枕边故事吗？”
“有……吧……”
“那是个怎样的童话？”
“是……”茶茶的目光放眼海岸，滚过整片波光粼粼的靛蓝，一直到延伸至极限的地平线。如果有，我希望的故事是：“主人公和她最亲密的人去往一个又一个国度，经历一次又一次冒险，看遍世间一遍又一遍轮回，直到生命的尽头……像夕阳西下一般的衰老，然后灵魂辗转进入自然，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阻碍，进入到下一个人生……”
她希望玛格丽特理解，又害怕她理解。
而玛格丽特只是轻轻点头，说：“一会儿直面巨大的鲸，我想我会积到攒足够的勇气——再一次——犹如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