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还活着……”
处于行军的经验，波普·鲁斯几乎是下意识摸索自己的腰际，往日自己这里会备着一把匕首，但此刻他摸了个空，只有他小腹一直向上延伸和肚脐附近几乎连在一起的体毛。
“对了……我在训练。”
他眯起眼睛，尝试确认周围的环境，他怀疑这里是一处背风的山谷，身下是正常草地的触感，没有丝毫积雪，甚至没有太多的凉意。
“嗯？你醒了？”
一小片阴影挡住了视线，波普·鲁斯看过去，第一眼是银白的发丝，像是某种带着杂质的、或是混入牛乳的冰，只是在末梢带上了些许红色。
那声音像是一个女童。
“嘶……”
疼痛从自己胸口的皮肤上传来，那是滚烫的油珠溅落在皮肤上才有的痛感。
“你不会说话吗？”
那个声音继续询问着，只是此刻波普·鲁斯身体的痛楚让他难以立刻起身，不论怎么样也只能看到银白长发和一小节尖耳。
‘精灵？’
一时间，贪婪从心底升了上来——这是一个精灵，一个年龄尚小的精灵。这意味着他能够调教成一个足够忠心的……
“姐姐大人，他不会说话诶~”
那个精灵带着充斥油脂香味的肉排跑开，像是要拉什么人过来。
‘又一个精灵？’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波普·鲁斯身体的疼痛都少了几分，他想要起身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但下一刻他就和一双冷淡如同死者的灰白双眸对上了视线。
“……还记得赫蒂离开前是怎么说的吗？”
那双眼睛的主人开口了，声音中带着雪山万年不变的风霜和寒冷。
“姐姐大人你说的是，不要让其他生物，尤其是人类发现隐森。”
“那就杀了吧，你来动手，然后我将他的尸体送回雪山的积雪中，把他的魂灵带走。”
“啊？！可是母神不是教导我们要平等对待生命吗？一切生命在母亲面前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们是母亲的眷属，应该替母神来平衡一切生命，化解纠纷……”
那个幼稚的声音发出了疑问，只不过被冰寒的气场压得声音越来越小。
“赫蒂和你讲过母树上一次焚灭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这么天真，人类是贪婪的种群，往往不知道报恩，就像是刚刚，他在思考怎么调教你。”
那双眼睛缓缓从波普·鲁斯的眼前移开，那是一具裹着仿佛尸骸布的女人身躯，有着精致的容颜和周围涌动的风雪。那张脸波普·鲁斯不会忘记——那是他听从沃恩的引导拿取药剂时遇到的精灵的脸！
而那种恐怖的风雪气息，他残存的契约正在缓缓脉动。
“您是……雪山的冥神？您是悼亡魂灵冕下？”
他不可置信地、颤抖着问出了心中所想，被回以的只有冰冷无情的眼神。
“悼亡的契约，曾经吾和雪山生灵立下的契约之一，契约者收割的灵魂祭献给吾，而契约者从吾之躯上获得冰霜……”
被波普·鲁斯询问，占据了，或者说融合了赫蒂分身的悼亡魂灵又看了看这个对祂而言无足轻重的虫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心中涌起厌恶，但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残破的契约纹饰。
“吾收回，吾也不再庇护雪山中的人类，汝等只会……”
悼亡魂灵的惩戒顿住，祂低头，看到了小精灵正在拽自己的袍子。
“姐姐大人，你如果收回契约是不是这个人就死了？”
法琳娜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眼前这个和赫蒂姐姐长得几乎一般无二的姐姐大人，眼里带着些害怕和不安。
“是，只要他离开这里就会死在风雪中，雪山不再视人类为孩子，失去庇护的人类会被居住在雪山的生灵天生厌弃，风雪也对人类更加致命。”
听到悼亡魂灵的解释，最先打颤不是询问的法琳娜，而是听着的波普·鲁斯，如果不是长久以来的行军生涯和作为鲁斯家族血脉的尊严，他可能依旧跪在原地祈求眼前的神明大发慈悲了。
虽然悼亡魂灵并不是神只。
“……可以不这样做吗，姐姐大人？”
“为什么？”
“因为母神会不开心。”
“那么你们一族的仇恨呢？你的姐姐大人——赫蒂的仇恨呢？那些人类做出的无耻的事情就这样被鲁斯的风雪掩埋干净吗？！”
悼亡魂灵周围的风雪逐渐暴躁，一种难以明说的气氛萦绕在隐森之内，只是风雪波及到母树时就渐渐消失了。
法琳娜看向了不远处的母树，母树的根部有着和中段开始不一样的臃肿与灰烬，燃动着不熄的火苗在古老的狭缝间，碳化的外壳氤氲着热浪。
“可是……如果母亲也不喜欢人类的话，母树应该拒绝这个人类进入隐森不是吗？神的伟力知晓眷属的一切，知道地上神国的一切，如果是神的敌人，敌人会被树木遮挡、河流带走……少有进入隐森之敌。”
“……”
悼亡魂灵转头看着那棵母树，本该这树和她毫无关系，但祂融合了赫蒂的分身在能量、形态、甚至微弱的血脉上都有了些微的靠近。
灵魂与仇恨同样。
祂忽地沉默下去，波普·鲁斯在沉默中等待着，直到他的恐惧被消磨，不甘和愤怒涌上心头。
“烧毁传说中雪山精灵的人类并不是鲁斯哨堡的人类，我也从未有再一次烧毁这里的打算！”此刻，这个年轻的战士慢慢坐起，像是真正坚毅的老兵。“我承认我是对这个小精灵生起了心思，这是我的劣根，我可以在您的见证下起誓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
“但这里生活的人类是无辜的，若是您因为一个可能在无数年之前已经死亡的罪人，和一个只是心中犯错却没有实际行为的人惩罚在雪山生活的人类的话。”
“就算是鲁斯哨堡的所有骑兵、所有战士都死于风暴、死于冻雪，我们也不会屈服！”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高，双腿重新有了力气，他慢慢从坐起变成跪地，又逐渐站起。
“我……是……卡列·鲁斯之子，帝国铁壁的继任者，鲁斯哨堡的继承者！我是波普·鲁斯！我发誓！”他怒吼着，用自己两条负伤累累的双腿站直，盯着那双灰白的眼睛。“我这一生不会以任何方式袭击雪山的精灵驻地，从今天起不会害死一个精灵，不会玩弄任何一个精灵奴隶。负责！”
“亚珈大陆，原初的一切，万物之源，给予我背誓之裁！”
一时间，精灵隐森的遮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化作了纯粹的黑与白，仅有三人有着色彩。
悼亡魂灵显然是没想到波普·鲁斯会搞这么一手，祂看着周围失色的一切，甚至忽略了在感知范围内亮着颜色的第四人。
“你……你这个虫……”
祂想要怒吼，却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说下去。
而波普·鲁斯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曾经从书上看到的誓词居然引起这样恐怖的变化。
至于最震惊的，其实莫过于隐藏在远处窥视的塞安蒙，这位教国的主教此刻双眼瞪大看着周围的一切，卡在深邃眼眶中的银质单片眼镜也掉了下来。
“怎么会……”
他猛地捂住嘴。
‘怎么会，这是什么伟力……不是主的力量，在典籍中主也做不到如此伟力……’
他掏出了便携的计时器，却发现已经停滞了计时。
‘时间停滞了，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可怕的力量放过我，可能我也被停滞了……’
就在塞安蒙不断震惊的时候，悼亡魂灵像是接到了什么指示一样，缓缓吐出一口气，冰结的气息在手掌上慢慢凝聚出一个极冰色的眼眸。
祂将眼眸对准波普·鲁斯的一个眼睛狠狠摁下！
周围的失色瞬间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