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穿十八层地狱,入了天珠,陆玄楼发现他已经身在一座城池里。
这座城池的规模不算很大,搁在寻常山下王朝,或许可以视作一国王都,放在大魏王朝,只怕连一郡郡城都有不如。
这座城池极为热闹。
城池里有沿街叫卖的贩夫走卒、负剑缓行的山上修、纵马长街的锦衣纨绔……还有胭脂铺子、青楼酒肆、路边小摊……,与人间城池别无二致。
难得有情致,陆玄楼在城池里逛了一天,日暮时候,走进一家角落里面饼铺子,坐了下来。
“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铺子掌柜迎了上来,笑呵呵的问道。
陆玄楼笑道:“一碗素面,要多放葱花。”
“好嘞!”
铺子掌柜高呼一声,转身入了厨房,不大功夫,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面食出来,汤汁晶莹,点缀青白葱花,香气扑鼻。
看着这碗面食,陆玄楼迟迟没有下筷,怔怔出神。
当真不记得,曾经最喜人间烟火气息的他已经多久没有拿起筷子,不为别的,只为尝尝人间最寻常的酸甜苦辣。
到底是哪一天呢?
也许是大魏山河沉浮,他仓皇出走的那一天,也许是他穿着帝皇冕服,一步步走到最高处,俯视偌大一座城池的时候。
“功名利禄,非我所求,唾手得来。人心自在,是我想要,寤寐思服。”
如果这世间少了那个飞扬跋扈的昭武皇帝,某个乡野村落会多一对不羡神仙的鸳鸯美眷。
铺子掌柜近前,晃动手指,惊醒怔怔出神的陆玄楼,笑问道:“客官怎么不吃,可是老朽的厨艺不不合您的口味?”
“这就吃!”
陆玄楼取了筷,拨开青白葱花,挑起面食,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不大功夫,陆玄楼就吃完面,连汤都喝干净,抹了抹嘴巴,笑着说道:“掌柜手艺极好,躲在这犄角旮旯里,说一句暴殄天物都不为过。”
铺子掌柜喜笑颜开,“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多少钱?”
“不贵,五个铜板!”
陆玄楼摸了摸衣服兜子,空空如也,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谁家皇帝出门带钱啊!
陆玄楼记得咫尺物中有些三教宝钱,可以用作饭钱,然后他就发现,咫尺物与他断了联系,成了死物。
铺子掌柜很好说话:“可是客官出门匆忙,忘了带银钱?不碍事的,左右不过是几个铜板,就当是我请客官吃面。”
陆玄楼想了想,摘下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在桌岸上,轻笑说道:“就用这个作抵吧!”
铺子掌柜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
陆玄楼摆手说道:“剩下的,就当是朕捐的香火钱,求个心安。”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铺子掌柜收下玉佩,然后落座,模样一阵变化,成了佛陀模样,瞧着陆玄楼眉心窍穴,惊叹说道:“好一柄知根知底的飞剑!”
陆玄楼则是侧目,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一个都是始祖佛陀,“前辈很无聊啊!”
始祖佛陀笑道:“枯坐此地千年,总得找些事情来做。”
陆玄楼嗯了一声,伸个懒腰,问道:“就在这里打?”
始祖佛陀摇头说道:“早上一万年,我或许还有力气让陛下尽兴。现在嘛,身死道消多年,只余一道神念,只怕连陛下一剑都扛不住!”
“前辈说笑了!”
这座婆娑佛塔被佛门视作压箱底的底牌,这位始祖佛陀即便只剩下一缕神念,也一定不会简单。
陆玄楼笑道:“如果前辈要讲道理,大可不必,因为朕自有道理。”
始祖佛陀笑道:“远古时候,人物羸弱,夹在妖族和远古神灵的夹缝中,困顿求生,想要不死,就得提刀杀生。老衲的杀孽,未必有陛下重,但一定不会比旁人轻。”
陆玄楼玩味问道:“前辈是杀妖斩神,朕是杀人,能一样?”
“天下有灵众生都一样!”
始祖佛陀继续说道:“身在此方天地,如陷囚笼,虽只能窥见世外一隅,但老衲并不觉得陛下是错的。”
陆玄楼欣然点头,“这是朕近些时日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
“老衲不会与陛下为难,更不会与陛下论道厮杀。”
始祖佛陀先表明态度,然后顺道:“只是老衲这里有前辈对晚辈的话,还望陛下能听一听。”
陆玄楼自无不可,“前辈但说无妨!”
“魔非正途,更非长久之计!”
始祖佛陀惆怅说道:“而今,陛下虽然还能凭借一颗坚固道心守住心神,束缚杀心魔念,可随着陛下不断问剑,不断杀人,将一桩桩一件件的杀孽不断背负在身,保不齐有一日,不,是总有一日,陛下心神会疏忽,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陆玄楼淡然说道:“从朕决定入魔的那一刻,朕就知道朕的将来是何种模样。活着的时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松懈半刻。死去的时候,铜棺封尸,虚空放逐,永不归乡。”
“陛下果然是将天下苍生放在心里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至善哉至!”
始祖佛陀摊开手掌,有一颗古朴圆润的珠子躺在手心,“此珠即天珠,其中有老衲积攒一身的佛光,佩戴在身,可助陛下压制魔性,消解杀意。等到那一日,陛下大事功成,便可吞服此珠,斩断魔道根基,绝心神后患。”
陆玄楼接过天珠,捏在手里把玩,望向始祖佛陀,玩味说道:“朕与三教祖庭势如水火,前辈竟然为朕作了长久谋划,朕受宠若惊啊!”
“佛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
始祖佛陀笑道:“诵经多年,属我老衲六根最不清静。万年以前,这座天地的主人是远古神灵,万年以来,妖族是这片天地间的霸主,那么,万年以后的今天,缘何不能是我人族一匡天下?在那三个小家伙身上,老衲实在瞧不见希望,便只好将这份期望寄托在陛下身上了。”
陆玄楼收起天珠,肃然说道:“朕自竭尽心力,成事以后,当于前辈金身前烧三柱香。”
“甚好!”
始祖佛陀说道:“天珠已失,婆娑佛塔就要坍塌,陛下自行离去便是。”
“朕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陛下只管问,老衲知无不言!”
陆玄楼直了直身躯,正色问道:“佛门的底牌是这座婆娑佛塔,那儒道两家的底牌又是什么?”
“一把长弓,一道残魂!”